第三十一章 五十万两
宁京,以十字大街为界,分东南西北四城。这其中,东城是宁皇宫所在,城内权贵林立,住的不是皇室宗亲,便是世家贵族;北城豪富遍地,多是被分出去做了商人的、权贵宗亲的庶族,又或者是进京安了家的皇商;在南城居住的,多是宁京土著。他们多有一份祖产,虽不算豪富,至少能够安居乐业。只有在西城区生活的人,大多生活无依,多是来投靠亲朋,又或者失了庇护、流离失所之人。
原本,四城的区分并不是如此明显的。只是战乱后,宁京里的人口明显减少了许多,而四城的区分也更加的明显了起来。
而蓝府,说是蓝雪的父族,但蓝采君的出身,在四君中并不算多好。其祖上曾是府衙里不入流的小官,直到蓝玲中举才改换了门庭。后来,蓝玲成了户部侍郎,蓝采君被封正二品的采君,蓝府才成了今日的蓝府。瑞珠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蓝雪忽然拔营回京,冒着半夜叫开城门、将被御史弹劾的风险,直奔的竟然是蓝府。要知道,她归来后,不但没来拜访过父族,听说,蓝侍郎亲自去东五所见她,都被扔了出来,说是没空接见。
且她这轻浮浪荡的姿态,也全然不是至亲的样子。再加上陈芝明的出现,瑞珠便是再傻,也知道兄妹仨这是要被利用了。被利用好啊,总比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好。高声喊出陈芝明的所在,瑞珠见蓝雪似是也没有掩饰陈芝明的意思,立刻就意识到,陈芝明恐怕不会在这宁京里多做逗留。只是,现在已经更深夜静,四门紧闭,陈芝明将如何脱身呢?
想来,带着纪律严明的黑甲军出入城门的蓝雪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谁会是第一个来到这蓝府的人呢?瑞珠不由有些好奇。
“我这不是怕蓝编修没注意到吗?”瑞珠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直到这时,她才悚然发现,驮着锦绍的那匹癞皮马已经停在了陈芝明的身边。这一路上,她看了这癞皮马无数次,唯恐它落大部队太远,而被关在城门外。她才没关注它多大一会儿啊,它竟然非但没落在后面,还俨然一副早到了的模样?
“陈将军好。”被瑞珠喊破,蓝珑也不好继续无视陈芝明。两人隔着一道府门,目光相接,都微微笑了。
“蓝编修好。”陈芝明也冲蓝珑拱了拱手。问过了好,她嘴巴一秃噜,又说了一句,“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只是个编修。”
蓝珑没忍住,嘴角猛地抽抽了一下,反唇相讥道,“我是没升官,但陈将军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更糟吧?看这一身的风尘仆仆,不用细猜,就必然是没能进宫面见陛下。见不了陛下,别说官复原职了,一向很穷的陈芝明在这宁京里的生活恐怕都要成问题了。当然,她今晚能跟着蓝雪一道儿前来,应该是不会留下了。
不过,离开?只怕也不容易。陛下的猜忌之心,可是一把利刃!
“哎哟,你还是什么亏都不肯吃。”陈芝明一副受不了蓝珑的模样。
蓝珑轻哼了一声儿,“你的嘴巴还是一样的臭。”
这么说着,两人又一同笑了起来。瑞珠顿时就明白了。这俩人,原来是老相识了吧?倒没想到,一个寂寂无名的八品翰林院编修,一个赫赫有名的征战名将,竟会是老朋友。蓝雪也听明白了。她有些恍然大悟:当年损蓝珑“不够上进”的那个人,不会就是陈芝明吧?
啧!嘴巴是有够臭的!不过,她向来如此,蓝雪都习惯了。
笑过之后,陈芝明转身,从癞皮马的身上,将锦绍扛在了肩上。她并不高大,而锦绍却不是个矮个子。伏在她的肩头,锦绍整个人都像是被对折了。瑞珠猜,他肯定不怎么舒服。但见锦绍好似睡熟了,一无所觉,瑞珠便也不打算将他叫醒。
一行人这才真的往府内走。蓝雪先行,拉着瑞珠兄妹三人。蓝珑稍晚了一步,和落在后面的陈芝明并行。蓝雪和瑞珠所猜没错儿,两人的确是经年的老友了。若不是信得过陈芝明,蓝珑也不会向太上皇提出由她来教导蓝雪。两人足够熟悉,所以,蓝珑看到被陈芝明扛在了肩头的锦绍,也不由得好奇。在她的印象里,陈芝明这人,可不是什么乖宝宝。但也一向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看着个好看的,她嘴比谁动的都快,但从未见她采取过什么行动。
“你夫郎?”这一身的酒气哦,简直像是刚从酒缸里拉出来的一般。还有这衣服,烂菜叶子一般,也忒不讲究了。不过,能让颜控的陈芝明看上,想来这男人必然有一张好看的脸。
“他最近心情不好才如此,”陈芝明忍不住为锦绍辩解,“平日里,他能帅的你合不拢腿。”
“哈!”蓝珑不客气的又翻白眼儿,不是为锦绍,而是因为陈芝明不优雅的言语。
“王湘瑜在家的吧?你这么打探别人家的夫郎,不怕回去跪搓衣板吗?”
“开什么玩笑?我家夫君一向恢廓大度,岂是那等鼠肚鸡肠之辈?”
陈芝明也“呵”。她又不是不认识王湘瑜,这样的鬼话,她才不信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多天了,最近京城增加了不少好吃的,我喜欢着呢。”
“特意加上后面一句,大将军,你心虚了。”
蓝雪归来的时候,宁京里的动静才起。蓝珑还差点儿怀疑,在宁京内外布置的,是蓝雪。现在看,她显然是想多了。
“既然是打算好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给右相解释。”
“你要请他过来吗?”陈芝明一脸的没必要,“今晚是你蓝家和十殿下的主场,请右相过来就不必了吧?”
蓝珑轻笑了一声儿,“报什么侥幸心理呢,陈将军?你我都清楚,今晚右相大人不会主动来我蓝府,但我,是一定要请他过来的。”说完这句,她叹了一口气,“寅归寅,卯归卯,蓝珑还是要谢过沉降对对十公主的照拂之恩。”
说着,她整裳,郑重向着陈芝明行了一个大礼。陈芝明没有避开。
“我就是好奇你到底答应了太上皇什么,才打动了她,让她将我派出去的?”
蓝珑不答。陈芝明也不追问。因为当年蓝珑的安排,不止是为了蓝雪,也解了她的困局。如若不然,宁皇恐怕会将她困在宁京,不做任何的安排。
“太上皇可不是个只让拉磨不给好料的人,许你蓝家什么好处了?”
嘿!要不说陈芝明这人不讨喜呢,这是说蓝家是驴呢?她可去她的吧!
“两个大儒。一个六年前,已经进了蓝府;一个是前段时间才来的。”
“两个大儒?”陈芝明大吸了一口冷气。她是明白人,知道这是一个大儒换了蓝雪做了质子;一个换她如今断绝与蓝家的关系,一心做个孤臣,“你们蓝家总共就两根小苗吧?竟然就敢要两个大儒?”
“陈将军,蓝家还有旁支。”
也是,便是没有蓝雪,只要蓝家人才辈出,何愁没有发达的一日?既然结果惠及全族,想来蓝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一样。想到即使养在宫里,顶多也不过如今模样的蓝雪,陈芝明不禁感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不敢当,”蓝珑谦虚的笑笑,冲陈芝明暗暗示意了一下被蓝雪拉着的润珩、瑞珠兄妹,“证人?”
这也选的太用心了吧。这几位小祖宗在京中,那是上蹿下跳的折腾。别的也算了,竟是被他们将九公主给折腾了回来,蓝珑也是服气了。仔细说起来,这位祖宗没一个手里有实权的,但闹腾劲儿都不小。
“一会儿,十公主可是要动真格的,想好怎么应对没有?”
“别装好人了,你跟着十公主前来,必然也没按着好心。”
陈芝明哈哈大笑,“怎么?只准你一定要请顾玉郎过来,不准我拿点儿利息了?”
若是能借着蓝雪与蓝府决裂之际,帮陈芝明一把,蓝珑当然是不介意。但是,陈芝明可不是一般的窟窿,蓝府这一次,恐怕要大出血了。
想到这里,蓝珑没好气的瞪了陈芝明一眼。这些年,蓝府尽是和这些黄白之物打交道了,谁还能记得,她曾经也是个博闻强识、腹有诗书的才女呢?
等蓝珑陪着陈芝明到了待客的前厅,蓝雪已经不见外的喝起了茶。那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就是平日里蓝玲用来消食的粗茶,自家人炒制的,在外面完全卖不出去的那种。
“小姑姑这里的茶水不错。”
蓝珑微笑着拱手,“十殿下如若喜欢,一会儿给十殿下离开的时候,臣让他们包上几包给殿下带着。”
蓝雪也就是顺嘴一夸。她到底还是宁皇的公主,平日里可以不享用,但她不能没见识。更何况,她小时候,宁皇室也不怎么穷的。低头看一眼都不忍心看第二眼的茶盏,她顺手将它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小姑姑的美意,我当然是要领的。不过,”她站起身来,顺手一甩手上的马鞭,猛地将一旁静立的蓝映月给拉到了跟前儿。那看着好似是金丝编制的马鞭,缠绕在毫无防备的蓝映月的脖子上,仿若一条毒蛇。
“小姑姑,我今日来,不是讨茶喝的。”蓝雪说着,转头冲着蓝珑笑,“我是来要银子的。”
瑞珠本来也在喝茶。在蓝雪张口说蓝府的茶水不错的时候,她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茶盏内。见蓝雪忽然出手,她双眼唰的一下就亮了。
好了,好戏继续了!
“殿下大概不知道,蓝府如今穷的很。”蓝珑觉得,蓝雪这手段实在有点儿太简单粗暴了,简直一点儿都不优雅。她没忍住,瞥了一眼旁边殷勤的安置着锦绍的陈芝明。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将锦绍放在了厅内的软塌上,见客厅里的灯光太亮,还特意拿了件衣裳遮住了他的眼睛。蓝珑都没注意到,她哪儿多出来的件衣裳。
而蓝映月,猛然被袭击,还被粗鲁的拉拽,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
“我不管蓝府有没有银子,总之,这是我要的。若是没有五十万两,我可就对表哥辣手摧花了。”
“殿下不用威胁小姨,在下不值那么多银子。您愿意如何处置,在下都受着。”蓝映月知道蓝雪是来找事儿来了,但五十万两白银?她是没睡醒吗?还是把银子当成了外面的树叶子?蓝府要有这么多银子,他小姨就不用早生华发了。
“表哥想什么呢?”蓝雪转头,冲着蓝映月又是一笑,“我说的,是杀人。”
知道蓝雪是故意的,蓝映月的脸还是红了。一时间,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该怼回去,但,但他不是个泼辣的男子。
“即使殿下是公主,也不能随便杀人的,”蓝珑淡淡的提醒蓝雪,“五十万对蓝府来说,着实是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数字,殿下容臣想一想。”
“我时间不多,小姑姑莫要想的太久。”
蓝珑都想叹气了。蓝雪这手段,真的是有点儿太简单粗暴了。而且,她蓝府是真的没那么多的银子。虽然,她也明白,蓝雪是有意借着此举将今晚的事儿宣扬全城,但借来的银子,难道不用还的吗?
再一次的,她有些幽怨的,看了陈芝明一眼。而陈芝明呢,看都不看蓝珑一眼,径直拿了一个杯子,也去喝被蓝雪夸赞“不错”的茶水去了。蓝珑看着排排坐的四五个人,都怀疑她家管家送上来的那一壶茶根本不够几个人喝的。
见蓝珑盯向茶壶,瑞珠开口了,“蓝大人莫担心,我刚才看到茶炉在哪儿了,水没了,我会添的,您还是看看,怎么把这五十万两银子凑齐了吧。”
蓝珑差点儿“呵”出声儿。要不瑞珠郡主那么受陛下和太女的喜爱呢?不愧是出身皇室,也不愧是陛下的长子嫡女,这心,可真是够脏的!五十万两,她就不相信她不知道这在宁京意味着什么。竟然也跟着催她去筹。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