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在王帐里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椅里，季叔杨一手扶着额头，半闭着眼眸，似是睡着了。清浅的阳光从帐篷的缝隙里洒进来，留下一道淡淡的光影。光影的对面，帐篷的角落里，仍被五花大绑的陈永林难堪的在地上扭曲着。

　　陈永林，其实是个聪明人。

　　陈家倒台后，他和楚汉涛虽然都还在陈家拿来的逍遥丸的控制之下，但却也已经在悄悄找寻另外的出路了。罗凰凤与楚汉涛之间的合作，就是他在暗中牵线搭桥。这些年，他在楚府，除了监视楚汉涛外，也没少打着楚汉涛的旗号为陈府或者陈瑾做事。没了陈瑾，陈家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行事杂乱无章的很。陈永林自觉不能被陈家剩下的“蠢货”们玩死，所以，在安京的李家派人伸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就接了。开始，他并没有太过高大上的目标，也只是为了逍遥丸；后面听说楚汉涛开出的条件是逍遥丸的配方，他就想着，若是他也能在骜都开上一家制作、售卖逍遥丸的铺子，是再好不过的。

　　却不想，楚汉涛临死还是耍了他一把。他只是没明白，明明他人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明明夏清徽和楚汉涛约定的时候，他也在；明明他亲耳听到，他们约定了一切都要等到楚汉涛从军演场回去……

　　被袭击的那一刻，陈永林就意识到大事不妙；等见到季叔杨，他更是明白大势已去。所以，他干脆的将陈家卖了个干干净净。但季叔杨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这些天，他毒瘾发作了好几次，该说的，能说的，他都毫不犹豫的说了，但显然并没有打动季叔杨。他就那么心不在焉的、高高在上的坐着，不说话，也不表态。

　　他问过很多次，季叔杨却一直没有告诉他，他到底想要知道什么。这让陈永林有些绝望。他真的筋疲力尽了，说无可说了。才短短的几日，他已经毒瘾发作好几次了。虽然，他和楚汉涛一样，被陈瑾用逍遥丸控制了。但相对而言，他从未缺少过逍遥丸。因为，最不济他还可以截取楚府里任何一个人的使用，包括楚汉涛的。所以，他还是蛮喜欢逍遥丸给他带来的愉快感觉的。以往，他最喜欢看楚汉涛毒瘾发作时狼狈的模样。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楚汉涛喜欢强忍，他就故意出言引诱他祈求……这滋味，轮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好受。

　　实际上，季叔杨对陈永林的话还是听的十分认真的。从陈永林杂乱无章的叙述中，他知道了原来陈瑾和陈氏一族正是任紫琳口中的蛮子。逍遥丸是陈瑾的独创，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灵感，只知道他有一次前往骜国的南端巡视，回来陈府就开始能制作这东西了。陈永林虽然姓陈，却并不是陈氏族人，也不是陈府的家生子，他是被陈家买进府的。陈瑾制作出来的第一批逍遥丸，就用在许多他这样所谓的心腹身上。楚汉涛等武将，是第二批。因为楚汉涛少年时期就有勇武的名声，陈瑾还特意给楚汉涛加大了剂量和次数。这也是楚汉涛有段时间特别癫狂的原因。

　　不但如此，陈瑾还特意将府里用了逍遥丸的仆役都选出来，送到被他选中的朝臣身边做眼线。他是比较早就被放在楚汉涛身边的。因为楚汉涛在三国战乱里的声名远扬，陈瑾对他也重视了几分。很多事，都安排他打着楚汉涛的幌子代劳。比如，骜皇后宫里安插的眼线。不过，老骜皇、后君和杨贵君身边的大管事，却是陈瑾亲自选的。所以，老骜皇对陈瑾并非爱的不能自拔，连被他安排的管事都能接受；后君和杨贵君身边的大管事也不是杨家送进宫的。后来，被后君点出来为老骜皇殉葬的，许多正是陈瑾埋在宫中的人手。而老骜皇之所以选择了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甚至不惜联合宁国的影卫来除掉陈瑾，也正是因为满朝上下，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以为，徇私枉法的刑部尚书李夫人，是在一次深夜见过老骜皇后，被陈瑾使人弹劾下了天牢的；他以为，贪赃受贿的兵部侍郎朱大人也是在茶馆偶遇了老骜皇后，被人流放的……

　　后来，朝中一些人，甚至都不用陈瑾示意。开始，是他们害怕没了逍遥丸，要备受折磨；后来，骜都大小的医馆里开始公然售卖逍遥丸，他们又怕自己会破产，只能拼命讨好陈瑾……也怪不得，陈家惨遭一夜屠戮之后，虽然真的恐慌了一阵，但后来，是真的不慌不忙的留在了骜都。

　　陈永林还说，他府中皇后身边的人，也是他安排的。不过，原来他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陈瑾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安插眼线，只是为了关键时刻，不漏了皇子府的消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个并未被陈瑾看在眼里的皇子竟能翻身登基。在他登基后，那探子就被激活使用了，但由于他与皇后的情分并不深厚，那探子能够发挥的余地有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季叔杨真心的觉得，他能撑到今日还没被逍遥丸控制，真是祖宗保佑了。如陈家想要控制他一般，他登基后，也吩咐了夜枭盯紧陈家。可惜他所获甚少。他早知道陈家在朝中势大，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能大到这种地步。

　　“陛下，”夜枭统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回来了楚汉涛所说的名单。他进了帐，禁卫军统领就亲自进账，将陈永林提了出去。

　　将写满了名字的、薄薄的两张纸捏在手里，季叔杨还是没忍住手抖。陈瑾，骜国千古的罪人！他恨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察觉到夜枭统领身上的气息有异，他微微皱了皱眉。

　　“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夜枭统领看了看季叔杨，轻声道，“陛下，楚夫人将此名单交给夜枭后，亲手纵火焚烧了大将军府。”

　　“你说什么？”季叔杨猛地站了起来，“这是为何？”

　　夜枭统领的声音里，透着沉痛，“楚夫人说，因为陈瑾的谋害，她也早早依赖上了逍遥丸。楚将军的三个孩子从出生，就，就已经离不开逍遥丸了。”

　　季叔杨惊呆了，“从出生？”

　　夜枭统领默默的点了点头。

　　季叔杨猛地将眼前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陈瑾，匹夫！”

　　“楚夫人只有一个遗愿，是她拉着孩子们，站在火海中说的。”

　　“说。”季叔杨眼睛都红了。

　　“楚夫人说，求陛下，让骜国再无逍遥丸这样的东西。”

　　季叔杨落泪了。这句话，让他无比清醒的认识到，骜国被逍遥丸拉下了怎样的深渊。他也曾参与过三国战乱，也曾跟在太女身边看她处理政事，从没有想到在三国中，最为千疮百孔的，竟然是他骜国。他不但会禁逍遥丸，还要将制造出逍遥丸此物的人碎尸万段……

　　“宁国那边有什么动静儿吗？”

　　“已经有几波传令兵从宁国阵地里出去，只是打探不到他们所传何令；影卫也在向外迅速传达消息，不过，他们换了密语，臣一时还没破译出来。”夜枭统领说，“不过在此之前，宁边军统帅宁三王爷曾召集了一百多人觐见宁太女。这些人中，倒是有人和楚府的大管事有些像。”

　　季叔杨一个激灵，“你是说，宁国边军中，也有人在用逍遥丸？”

　　“陛下，若是陈家造的孽……”夜枭统领真怕季叔杨冲动，毕竟，和已有复苏苗头的宁国相比，骜国可能更加经不起波澜。

　　季叔杨轻轻摇了摇头，“你觉得，楚汉涛为何会选了宁九公主为合作伙伴？”

　　夜枭统领一愣，小声道，“难道，楚将军不是为了顺便消除宁国对我骜国的敌意吗？”

　　这大概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季叔杨觉得，是楚汉涛窥见了罗鹄凤和任紫琳合作的真正缘由。任玖，大概早就发现了三国战乱里的不妥了吧？她看到了其中的危机，魄力十足的愿意先放下三国之间的恩怨，联合一致针对蛮子。为了与罗鹄凤联合，她不惜重开边市，用巨大的利润将安国套到了她的船上。季叔杨敢肯定，安国方面，看透了任玖用意的，不是安皇，而是不惜以身相诱的罗鹄凤。好在，她还记得安国有背叛盟国的前科在，还想也拉他入局，以期互相制衡。为了引他注意，她选择了重建凤城。

　　“臣不明白，宁九公主为何要如此做？以九公主的能力，她不会对付不了区区蛮子。”

　　和季叔杨一样，在任紫琳认真的和他们说要联盟的时候，夜枭统领的心底都存着七分的犹疑。毕竟，宁九公主任紫琳可摆明了是个精明人，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一个会做赔本买卖的人。她嘴里说的都是生意经，可他和季叔杨都没有忘了她身为宁太女的亲妹妹的身份。对抗蛮子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宁国掌握了先机。宁九公主完全可以一边肃清宁国，一边坐等渔翁之利。

　　“母皇以往曾经说宁太上皇是个有大格局之人，她力排众议，坚决要修连通宁、安两国的运河，虽然因为大费了人力、物力，是宁国在战乱中惨败的缘由之一，但她的举动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朕以为，宁九公主乃是最肖其祖母之人。”

　　夜枭统领皱了皱眉头，“臣不懂。”

　　季叔杨叹一口气，慢慢解释，“我三国从地理位置上看，互为犄角，彼此牵制。倘若安、骜两国陷入内乱，宁国固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但唇亡齿寒，且陈家与安国的某些世族也是有联系的；二来，我三国其实同出一脉，若是被区区蛮子欺辱了，宁国脸上也无光。不若早结联盟，让安、骜在这件事情上，都欠下大人情。”

　　“这么说，宁九公主确是个心怀抱负之人。”夜枭统领说着，嗤笑了一声儿，“咱们骜国人憨直，必然会知恩图报；可臣觉得，安国人狡猾奸诈，宁九公主的付出，可不一定会得到回报。”

　　季叔杨也笑了一声儿，叹道，“在这点儿上，也不得不佩服安国人。至少，他们能够拉的下脸面。就比如宁九公主和罗鹄凤之间，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不过，朕也猜，应该是罗鹄凤勾引了她。”

　　夜枭统领觉得，季叔杨的口吻好像有哪里不对。

　　果然，季叔杨借着感叹道，“这么精明的人，为何会喜欢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呢？”

　　夜枭统领觉得，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其实不需要存在了。

　　季叔杨才不管他在想什么，问道，“咱们在罗凰凤身边的探子能用吗？”

　　“能。”

　　“让她帮忙做些手脚，此次罗翳凤提出的对战，让宁国来攻我骜国的阵地吧。”

　　“陛下的意思？”

　　“朕，要加大与宁九公主的合作。”季叔杨坚定道，“朕要让宁九公主知道，安国的罗鹄凤能给的，朕也能给；罗鹄凤不能给的，朕也能给。”

　　夜枭统领沉默了下，想说，您是不是忘了您都是有皇后的人了？但想了想，又觉得在这方面，宁九公主好像挺不挑的。敌国五大三粗的公主都能收下，何况他们家陛下这样英武的男子呢？无声的拱手，他向着季叔杨深施一礼，转身退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