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锦衣卫上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诚郡王妃衣衫整齐的坐在厅内,仿佛料到了他们会登门一般。等到被带到安皇和罗鹄凤跟前,她似乎更释然了。
“果然是你?”实话说,罗鹄凤有些惊讶。虽然他和诚郡王天然分属两个阵营,但他自认,从没有对诚郡王做过什么,更别说附庸他的诚郡王妃了。
“是我。”诚郡王妃看起来已经是消极抵抗了。她颇有些问一答十的架势,“是我设计了太女殿下,对司清颜出手的。”
嗯?这事儿果然和罗凰凤有关?看一眼安皇,罗鹄凤果断闭嘴了。
“你说你设计了太女?”安皇冷笑了一声儿,“朕却不信你还有这样的胆识和谋略。”
“本来是不敢的,”诚郡王妃轻声道,“谁让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呢。太女想我死,我家里人也不肯放过我,司清颜更是对我步步紧逼,已经如此这般,不如大家鱼死网破好了!”
罗鹄凤被勾起了好奇心,安皇更是皱紧了眉头。诚郡王妃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端口,不等安皇再问什么,她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我本来不叫余蓉的,我是阿四。和我一样的,家里还有五个姐妹。”
诚郡王妃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一开口,就让安皇更加不悦。但安皇也没打断诚郡王妃,因为显然,这其中故事颇多。
“我们年纪差不多,说不清谁大谁小,又大多少,小多少。总之,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和她们五个生活在一起。负责教养我们的,有好几个嬷嬷。她们会教我们读书,教我们做诗文,也会教我们唱曲儿跳舞,更会教我们偷窃杀人等等勾当。”
这些,连罗鹄凤都皱眉了。这可不像是一般闺阁女子要学的才艺。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定期比试,只有得到前三名的,才有饭吃;后三名的,就得饿三天肚子。就这样,我们一直一起到我十三岁那年。父亲和祖父忽然就允许祖母和母亲带着我出现在人前。我那时不懂是为什么,因为,我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绝不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才艺,所谓相貌,都是其次,在我祖父和父亲的眼中,听话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出现在人前后,我就叫余蓉了。但其实,这根本不算是我的名字。这几年我终于能在京中走动才知道,人们口中的余蓉,其实根本是我们六姐妹的合体。”
“这和你说的,司清颜要逼死你有什么关系?”
“司清颜出身一鸣书院,陛下不会没查到吧?一鸣书院,说是我曾祖创立,但其实,当时的创建人有好几个。他曾经就是别人的奴隶。科举落地之后,我曾祖不甘心被主家放弃,灵机一动之下,联合当时在科举时认识同时落地的好几人,一起创办了一鸣书院。这创意,得到了主家的支持。后来,一鸣书院渐渐在安京有了名气,主家就让余家慢慢成了书院的唯一的掌管人。随着中举的“奴仆”越来越多,余家慢慢有人能摆脱“奴仆”的身份,甚至在安京做起了能代表主子一时的管事了。”
“所以说,司清颜是你余家想办法派到兵部去的?”
“这话,也对也不对。至少,司清颜的同进士,是她自己考取的。同进士这样的成绩,陛下想来没看在眼里吧?但对余家来说,这才是好成绩呢。既能做官,又能不太惹人注意。司清颜中举之后,兵部主事一职,倒的确是余家为她慢慢谋取的。”
“呵,余家好大的手段!”
诚郡王妃半点儿不介意安皇口吻里的讥讽,继续说道,“司清颜原本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小有名气。那时的她,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但已经能勾引的京中许多富商放不下她,甚至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不过,那时的她也的确好看。圆圆的脸蛋儿总是白润粉红,小嘴儿花瓣一样,含苞欲放。但是,谁知道呢?一鸣书院里,比她长的好看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又有多少像司清颜这样能出头的呢?”
“一鸣书院哪儿来那么多的……”
“买来的,也有被骗来的。总之来到一鸣书院,就别想再出去了。殿下恐怕不知道,凡是到了一鸣书院里的男女,都会被在私密处烙下印记。初时,他们会告诉你,那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看;但其实,那是余家奴隶的印记。”诚郡王妃说着,忽然展颜一笑,“您能相信吗?我身上也有。”
罗鹄凤几乎立刻就想让仵作去查司清颜的身上,是否也有这样的印记。不过他也知道,朱子石就在殿外,诚郡王妃说话的声响,他是能听得到的。不用他或者安皇吩咐,朱子石就能把这事儿办的清楚明白。
“司清颜中举之后,就拿到了象征着余家家族身份地位的徽纹铜牌。而我,却是直到被选做诚郡王妃,才有这样的铜牌。因为我们都有铜牌,又都算是入了朝廷,所以,我们之间才越发的‘亲密’。看在你们眼里,就是我们好似闺蜜。但是,这京中,如我们这般身份的,又何止我和她呢?在这安京中,如余家这般有了话事权的管事,当然也不止余家一个。既然同为管事,大家就既是同事,又是竞争对手。”
听到诚郡王妃这么说,罗鹄凤不由就想到一个姓氏。
“梅氏。”果然,诚郡王妃如此道,“我到底是年轻了。梅家比余家脱离奴隶的身份的时候,还要早些。他们怎么会甘心让余家后来居上。我成了诚郡王妃不假,但梅家的二公子梅凌更早一步的就已经进了三公主府。他虽然只是个侍郎,但显然,他极得宠。”
“那天,他来诚郡王妃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来挑衅我的,却不想,他在诚郡王妃也早安插了人手。诚郡王踏进院门的时候,我正被梅凌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抱在怀里。”
罗鹄凤不禁悄悄看了安皇一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就是诚郡王一意疏远诚郡王妃的原因。会不会有点儿太傻了?为什么不听诚郡王妃的解释呢?
“因为郡王的态度,陛下和太女也恶了我。就在前不久,太女找到了我。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年内若是不能为诚郡王育下一子或是一女,就回一鸣书院。”
诚郡王妃不笨,也不傻。知道事到如今,不管她生与不生,恐怕都没有了活路。一个不能讨诚郡王欢心的诚郡王妃,已经不能再霸占诚郡王妃的位子。区别只在于,她若是肯为诚郡王诞下一子,可能还能死的体面点儿。
但她是在乎体面不体面的人吗?她只在乎她还能不能活啊!
“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找上司清颜,想让她帮我找几个貌美的、面生的少男少女来。只要郡王能对其中的一人动情,我就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可是,司清颜却不想帮我,她甚至想劝我向太女投诚。她说,为谁卖命,都何如向太女卖命?小小的诚郡王妃而已,说不得,还不如一个东宫门客来的显达。”
司清颜的原话,是她猜到了余家的主家,是太女罗凰凤的父族,李家。既然是一家,向李氏卖命,就不如直接向太女卖命了。可诚郡王妃不敢出卖李家。李家可不止是太女罗凰凤的父族,它还是安国穿成数百年的世族。就连安皇,都不一定能撼动。
而且,李家是余家主家之事,若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偷听到,她都是不知道的,司清颜是如何知道的?向她这般建言,她又谋划了多久?不管如何,诚郡王妃意识到了,东宫之中,可能有不少司清颜的人脉。这些年她和诚郡王之间,说不定就有司清颜的手笔在。这样将她当成了踏脚石、探路笔的机会,司清颜应该也已经等了许久了。她若真如了司清颜的愿,罗凰凤会如何反应,她猜不到;但她知道,她的父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尽快消失在这世上。要知道,余家尽忠的对象,从来都只是李家而已。
再顾不上其他,诚郡王妃的目标,转眼就换成了让司清颜闭嘴。
好在,杀人这样的本事,是她自幼就在不停接受的历练。她没想亲自动手,只是特意选了在东宫外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好似背着人一般的,和司清颜举止异常亲密古怪了一些。不出她的所料,太女果然知道并且出手了。只是她没想到,太女还想利用此事,将二公主罗鹄凤拉下水。
听到罗凰凤竟是因为怀疑诚郡王妃和司清颜之间不清白,而贸然出手,安皇的脸都要被气青了。若是这点儿小事儿,罗凰凤怎么不能教训司清颜?非得采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吗?
“母皇,这不过是一面之词,太女并不一定是如此想的。”
安皇恨不能冷笑出声。她知道,在罗凰凤看来,诚郡王虽然看起来温和,其实内心最是敏感又骄傲。倘若真被他知道了诚郡王妃和司清颜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必然是羞于启口,缄默再三的。可她也不想想,诚郡王到底是她实际上的长子,堂堂太女的亲哥哥,诚郡王妃即便是真与司清颜有什么,但凡有三分脑子,在与诚郡王成婚后,也必然会与她断个干干净净。更何况,她们之间倘若真的不清白,之前几年都查不清的事儿,怎么会忽然在东宫处露了马脚?
挥手让锦衣卫将诚郡王妃带走,安皇一时觉得有些颓然。当年梅侑之事,她不是没有怀疑。但她以为,斩断了那背后之人在宫中的手脚,那人必然会收敛一二。却不防,这棋局是几十年前就在布局,梅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母皇,”罗鹄凤似是没看到安皇脸上的神情,轻声开口问道,“当年为三哥选亲,儿臣恍惚记得母皇极为慎重,办了诸多的茶会、诗会,儿臣有些好奇,母皇是如何在众多仕女中选了这位……”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无法再称呼诚郡王妃为三嫂。
安皇也没有怪他。叹一口气,她道,“可不是吗?当时,朕其实更看好几个世家旁支的姑娘。但后来,朕看后君五次里召见的仕女中,倒有三次有这个余蓉;你三哥也在花园里与她偶遇了两次……”
“三哥与她偶遇?”罗鹄凤似乎震惊了,轻笑道,“儿臣还真看不出三哥竟然还是如此多情的人。”
安皇微微愣了一下。
罗鹄凤又道,“如此说来,母皇是听从了后君的建议,才选了余蓉的?”
安皇愣着神,轻轻摇了摇头,“不,后君当时推荐的人选,出身实在低微,朕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罗鹄凤不禁点头,“后君一向谨慎周到,不敢为三哥挑选高门贵女,也是有的。”
安皇看了一眼罗鹄凤,却是没有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