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东宫中,博智轩的确正指挥人收拾行李。任红彦进了宫门,就看到宫中的宫人们个个在来回的奔忙。她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人背着手缓缓向着宫内走进。
只见宫内正厅之中,博智轩正亲自拿着单子核对她此次西行要带的一应器具。在他的对面,闻凯风好像才进来不久。只见博智轩根本顾不上他,直接弯腰从一旁又拿起来另外的一张单子递给了他。
“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三个孩子接下来的辅食,你要记得亲自盯着,别人我可不放心。”
闻凯风将单子接在手里,却没有急着看。自图书馆回来,任红彦就郑重召了他和博智轩前来,说了她决议前往凤城主持军演的事儿。虽然,当初任红彦娶他们进东宫,别有所图。可这些年,东宫中并没有别人,任红彦对他们,也付出了十分的真心。这些年,但凡是宁国人都知道,他们一文一武,是任红彦离不开的左膀右臂,也是她最为亲近之人。
任红彦告诉他们,她将要前往凤城主持联合军演,一来是信任,二来也是托付。毕竟,凤城之地,到底已是边城。这一次,楚汉涛那个疯子也必然会出现在那里。可以说,任红彦此行,是充满了危机的。
“博哥,往日里都是你陪在太女身侧,弟弟早嫉妒的不行了,这一次,换我陪太女一次行不行?”闻凯风口吻轻松,可惜,他和博智轩两人都不是轻浮之人,这话说出口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博智轩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头将在宫室里忙活的侍从都赶了出去。一边示意闻凯风坐下来,他一边亲自找了茶壶,为两人各斟好了一杯茶。这茶盏,还是前段时日陶瓷展结束,太女拿回府的。小巧精致,杯沿上都镶着亮眼的、窄窄的金边儿。
“凯风,你我兄弟多年,这种骗人的话,你就不必说了。”见闻凯风张嘴要辩解,博智轩伸手制止了他,“你可知,我为何要你留下来?”
闻凯风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底是太女的双生女儿的生父,便是冲着两个女儿,博智轩也不会让他参与此次凤城之行。可他到底是夜雨宫的右护法,而博智轩只是个文弱书生。
“博哥,我就是个粗野的江湖中人。”太女若有个不测,他恐怕连江湖中人都做不成了。
“正是因为你是江湖中人,才要你留下。”博智轩也微笑道,“你别忘了,这一次凤城之行中,还有九公主和十公主,倘若真有不测,便是我大宁再一次的灾难到了。那时,太女的血脉又如何?活着便好。”
他淡定的喝一口茶,仿若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闻凯风愣了许久,终是没有做声儿。眼见两人都发起呆来,任红彦才缓步从殿外走进来。
“殿下?”
博智轩和闻凯风没想到任红彦这会儿回来,不由双双站了起来。不想,任红彦没等二人向她行礼,先就拱手躬身。博智轩和闻凯风都吓了一跳,连忙一起来扶任红彦。
“太女这是作何?”
任红彦被扶直了身子,冲着二人笑道,“先谢过二位夫君这些年来,不离不弃,风雨同舟。”
博智轩的眼圈儿顿时红了,闻凯风也有些不自在。
“太女言重了,我们是夫妻,难道不该风雨同舟吗?”
任红彦道,“我知你二人因此次西行为我担忧,此行到底如何,孤如今也下不了定论。但,我信任玖。”
博智轩和闻凯风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说,他们倒也不是不信任九殿下,不过是,倘若此次凤城之行真有了什么意外,太女必然会先护着九殿下和十殿下让她们先走,至于她自己……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担忧不减。
“军演是大事,此次您和九殿下又一起前往,殿下可告知过后君了?”博智轩到底只是女婿,这么大的事儿,不好越俎代庖。
提到后君,任红彦不由叹了一口气。她将了宁皇一军,倒不好早早便告诉后君她将要前往凤城的事儿。不过,她倒是将此事告知给了荣贵君。毕竟,她到底要做万全的准备,万一她和任玖几个真的回不来,还需要任青衣接盘。这一直都是荣贵君最想看到的,任红彦早给他透底,也好让他早做准备。
任红彦没想到后君,宁皇却是没忘的。
自从闭宫,后君不但遣散了永坤宫中的许多侍官,他本人也真的再没有出过永坤宫一步。宁皇到的时候,后君正一个人坐在宫中庭院之中发呆。看到宁皇前来,他也没有起身迎接。
“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没有起身,但看到走近的宁皇脸上的神情,他还是关切的问。
宁皇也不在意他有没有起身,径自坐到他的身边,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乔哥,玖儿没死。”
这事儿,后君早猜到了。他虽说不再出宫门,消息却并不闭塞。沉默了下,后君道,“我知道。陛下这些时日难道没有猜到吗?”
宁皇没有回答后君的问话,而是说,“她要带太女前往凤城军演。你说,她是不是在报复我?”
这一次,后君沉默的就有些久了。
“或许吧。既然陛下如此怀疑,制止太女就好了。”
宁皇苦笑,“可是,不管是太女,还是二王,对这次凤城之难都没有良策。任玖,大概是捏准了这一点。”
“要是陛下想要放弃凤城,倒也不能算是无解。”后君道,“陛下来我宫中,是希望我出面劝导太女,或者任玖吗?”
宁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后君问,“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
宁皇想了一下,缓缓道,“任玖的办法是不错,可惜要太女亲自前往才行。”
后君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辅佐宁皇日久,他怎会不知,凤城此行,其实宁皇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宁皇却不提此事,单将太女拿出来说事儿。说起来,他闭宫是因为任玖,可太女又何尝不是他的女儿?
“倘若陛下没有为她举办葬礼,她的身份暂代太女一时也是可以的。如今,反倒是不方便了。由此,陛下说这是她的报复,倒也不算错。”
宁皇没有说话,像是认同了这一说法。后君忍不住就有些心寒。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宁皇,“陛下是担心太女回不来?”
宁皇立刻道,“太女这孩子,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她中正温厚,从不苛责任何人,朕,实在舍不得她。”
后君明白宁皇此来的意图了。她这是真的不对太女归来抱有期望,所以来找他另立储君来了?她也不想想,即便是这一次是任玖算计了太女,他凭什么要替别人的女儿谋划呢?
“即使如此,陛下合该想一想,倘若万一太女真的不能归来,该如何安排宁国的未来了。”
宁皇也沉默了一下,“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呵!她还真是看得起他啊。可她,真的觉得他没有半点儿私心吗?
“陛下不若现在就派夜魅前往琅城,迎八公主归京?那孩子一向也是个温厚的,想来做个守成之君总不会出错。”
宁皇跑来,想要的,就是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来吧?他也没觉得愤怒,只是想,当年,由他亲自去往任玖的宫中,试图说服她出质时,她的心情是否也和他此时一样。失望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了。
宁皇似是没有察觉的后君的情绪,而是说,“这么说,你也觉得,朕应该做两手准备。”
后君睫毛低垂,生冷似水,“是啊,陛下做几手准备都是应当的。”
宁皇像是听不出后君话语里的讽刺,“可朕担心,青衣那孩子并不肯回来。她也是个执拗的。”
“陛下若想要说服她,只需再往荣贵君那里跑一趟就是了。”
“不是青衣。乔安宇那孩子不是琅城知府吗?若不然,你给他写封信?”
呵呵,原来是怕乔安宇阻拦。可任玖和太女都去了凤城,他阻拦任青衣回京做什么?难不成,任玖和太女若是都失陷凤城,他这琅城知府还不做了不成?
后君只觉心痛如绞。
“因为任玖的事,不管是乔安宇,还是乔虎嗅,都不肯与我有来往了。陛下还是去找荣贵君吧。”
“我已经来了。”
荣贵君其实已经在两人坐在的廊厅外一侧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倒不是来找宁皇的。任红彦将她将前往凤城的消息告知了他,还暗示他早日接回任青衣一事触怒了他。他觉得,他被后君一脉看低也就算了,他的儿女可没一个差的,她们没道理还敢如此看低他们。所以,他是来和后君讲理的。却不想正碰上宁皇逼迫后君这一幕。他和后君同时入宫,两人明里暗里的争斗了一辈子了。按理说,后君过得不好,他该开心的。可此刻,他竟对后君心中的凄凉感同身受。
“你,你何时学会的如此无礼?”忽然看到一身杏黄锦锻绣银杏叶宽袖对襟长袍的荣贵君,宁皇也吓了一跳。这里是永坤宫,荣贵君不经禀报,竟然就走进来了?
“陛下如此惊讶,看来是久不到永坤宫来了。”荣贵君看着宁皇,慢慢道,“自从闭宫,永坤宫可没留下多少宫人了。辖制几个没什么本事的宫人,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也在。”
宁皇只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荣贵君,他整个人都不那么温柔了。
“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吗?”
荣贵君哼一声儿,也不管宁皇了,只看着宁皇身边的后君道,“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就没看起过我?”
后君摇了摇头,“你我都错了。现在想来,还是太上皇她老人家英明。”
“呵,”虽然想法和之前已然不同,但在太上皇这点上,荣贵君仍旧不能认同后君。不过,冷笑一声儿,表达所见不同之后,他也懒得就这个话题进行议论。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我的孩子比起任玖和太女来,可也没差到哪里。不管是管城,琅城,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后君闭眼深叹了一口气,他听懂了荣贵君的这句话,那就是,荣贵君已经不打算干涉七王和任青衣选择的路。但今时不同往日,宁皇已经打算立任青衣为储君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
“七王走的时候,给我说了两句话。他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又说,他从任氏的祖宗那里,继承的是一身铁骨,没办法卑躬屈膝的活着。所以,要么站着生,要么,就让安、骜两国的人踏过他的尸骨,才敢来祸害我大宁的百姓!”
后君猛然睁眼。没想到啊,一直看着不怎么健康的七王,竟能和他的祖辈一般,有着铮铮的铁骨。
“我还告诉你,别的我不管,想要欺负我的孩子,得先过我这关!”
后君忍不住又想叹气了。
“没到那一步。”他说。抬头,他扫视了一眼似乎已经没什么人了的宫廷内院,缓缓道,“虽然大家都不喜欢这里,可是,荣弟,你我都不能否认,这里是你我孩子们的根。不管如何,你我都能先替他们守住这里才是。”
荣贵君“哼”了一声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宁皇看着不请自来,都没和她说一句话的荣贵君的背影,许久才回神又去看坐在她身边的后君。只见后君也站了起来,一边往殿中走,一边缓缓道,“听说最近一段时日,蓝采君精神不是很好,陛下不去芙蓉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