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于管事来报锦衣卫佥事朱明成来访的时候,罗鹄凤正一边看任紫琳寄来的画册,一边坐在演武场外的软椅上,看对面四个人的对打。这四个人中,一对三中的那个一,正是悄然跟着十二皇子来到安国的阿吉;另外三个,都是普通的布衣打扮,但看他们和阿吉对打的招式,显然与阿吉是有些渊源的。
这三个人,正是鄞城守正悄然送进罗鹄凤的公主府的海匪。他们是在之前的洗劫中,表现最好的三人,因此获得先一步登陆福利的海匪。按照惯例,上岸后,他们会扮成普通客商,先与鄞城的同伙接头,确认了抢掠的对象和地点,才会恢复身份行动。这种小规模的行动,他们一般都不恋战,一击之后,不管得没得手,他们都会撤退。对这样小规模的混乱,安国官府一般都只是派捕快搜查。他们呢,应该在城中同伙的帮助下再次改扮。而这次行动的财物,除了分给城中同伙的,其余都是他们三个人的。等后面的大部队登了岸,他们会重新加入他们,再参与另外的洗劫。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一次在既定的位置等待他们的同伙,早换成了罗鹄凤的人……
对安国的所谓同乡,阿吉比被他护着的十二皇子知道的多些。在他的眼里,这些同乡并非什么同乡,而是总是想办法打压凌家在岛国地位的对手。他天性是个简单而执着的人,之前冒然刺杀任紫琳是因为他觉得任紫琳对十二皇子造成了威胁和威吓;现在跟在十二皇子身边,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他。梅氏兄弟被抓,凌浩志不得不想办法送了诸多银钱给安国的同乡,并使人悄然给他和十二皇子都带了信。在信中,凌浩志没有责怪阿吉的擅自行动,只嘱咐他要保护好十二皇子;也没有责怪十二给他带来了麻烦,反而安慰十二不要害怕,他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让他好好的。阿吉还好,觉得父亲对他一如既往的“疼爱”和“包容”;十二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知道,梅氏兄弟被抓,全都出自他的主动出击。
之前遇上任紫琳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心虚。任紫琳震惊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任紫琳知道了什么;后来,他莫名且突然的被选出质,任紫琳特意为罗鹄凤送行,却不肯见他,让他敏锐的觉得,任紫琳和罗鹄凤之间关系不简单。他选择了和任紫琳、罗鹄凤合作。
可收到凌浩志没有半点儿责备之意的信件,十二又觉得愧对祖父。他是知道凌浩志这些年的执念的,虽然他敏锐的觉得,祖父的执念根本没机会实现了。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对他,凌浩志从未有过半分虚假。愧疚之下,他将自己的猜测和所作所为告诉了阿吉。倒是阿吉,觉得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事儿太正常了。他向十二表示,他的选择一点儿错都没有。不但肯定了十二的选择,他还亲自找上了罗鹄凤,告诉他只要他能保证十二皇子能够平安无事,他愿意为他做事。虽然,在找罗鹄凤的过程中,他发现罗鹄凤身边其实并不缺他这样的人。
罗鹄凤没有拒绝他的投诚。他能放心让阿吉做的事不多,但如现在这般验证猜测,还是可以的。听说要与安国同乡比试,阿吉是极为乐意的。在宁国,除了他的母亲,他极少有机会与人对打。对优秀的安国同乡们,他久闻大名,早就想见识一番。他原本以为他们真的很强,但不是他说,这些传说中强悍无比的同乡们,都是菜鸡。一对一打实在不过瘾,他主动要求了一对三。看着本来在演武场一边捆着的同乡,晃动着两双罗圈腿被驱赶着走上场来,阿吉还特意用视线比对了一下行走的他们和懒懒坐着的罗鹄凤之间的高低。有了这些同乡作对比,他终于相信不是自己不正常,而是安国的二公主身高真的十分不正常。
罗鹄凤倒是没注意阿吉的小心思。他被于管事禀报的内容惊到了,“朱明成?他来公主府做什么?”
虽然与武将打交道比较多,但锦衣卫是安皇的心腹,罗鹄凤并不敢轻易亲近。
于管事躬着身子,在罗鹄凤的面前展开一张纸条,“殿下,朱佥事说您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罗鹄凤低头看到纸条上略有些奇怪的字符,不由将手里的画册合上了。这画册,他已经看了多遍,上面的小故事甚至已经能够倒背如流。这是任紫琳建议圣师的宣讲会上用的宣传册。考虑到打量复印这宣传册太过浪费纸墨,任紫琳还特意给送了几块黑板和粉笔过来。再多的故事,罗鹄凤早安排人再另外创作。便捷可挂的小黑板,他很喜欢,但最喜欢还是这几本从宁国来的小册子——任紫琳不想暴露瑞安的存在,没在给到安国的画册上标注瑞安的名字,只写了故事由锦绍提供。罗鹄凤觉得依照这册子画法的另类,必然是任紫琳的手笔。
能让他合上心爱的画册的,正是由任紫琳夹在信中告知他,要买宫中消息卖与安国人的小官与安国人之间的联络暗号。罗鹄凤怎么也没想到,和宁国人买消息的人,竟然是锦衣卫佥事。
朱明成,不到三十岁便已是锦衣卫佥事,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他在正厅?”
“是。”于管事轻声回答,“老奴让人陪着他呢。”
罗鹄凤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问道,“见过他动手吗?”
于管事默默低头,向后退了一步,他是内管事,这种事儿,罗鹄凤显然问的是跟在他身边的亲卫齐超。
“见过,朱佥事是家传的功夫,和这些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齐超也明白被问的人是他,低声回答道。
罗鹄凤微微沉吟了下,将画册交给于管事,才起身向着待客的正厅走去。
正厅内,一身秋瑾色绣大红金丝蟒纹锦缎长袍的朱明成,正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儿的,一手拿着一只白底儿上面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桔子的白瓷盖子,一手正从画着同样图案的罐子里挑拣陈皮软糖往嘴里送。这糖罐子和里面的陈皮糖,都是前段时间任紫琳送来给罗鹄凤的。就放在罗鹄凤平日里常坐的主位上,平常可没人敢动。看到朱明成吃的津津有味,罗鹄凤站在客厅的门口,愣了一下,不仅清了下嗓子,轻咳了一声儿。
“殿下。”
听到这声儿轻咳,朱明成不紧不慢的将糖罐子的盖子放了回去。躬身抱拳,他向着罗鹄凤行礼。事实上,在罗鹄凤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儿,但一来这看起来不像是糖的吃食,实在酸甜可口;二来,他也有意试探罗鹄凤的态度,所以故意装作没注意到罗鹄凤的到来。
罗鹄凤缓缓走进门,淡淡的扫了一眼被朱明成放在了主位一侧桌上的白瓷糖罐,“好吃吗?”
朱明成诚实的点头,“好吃。早听说殿下这里新奇的吃食多,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鹄凤还不知道自己府上还有这样的名声儿,转念一想,如此也不错。有些留恋的看一眼其实已经被他吃了半罐的糖罐儿。
“送你了。”
正好,他可以向任紫琳再要些。顺便,他又可以运一批水果往宁国。虽然任紫琳说生意归生意,他们之间的情义归情义,每次让人运来细盐的时候,总不忘给他带来一些特别的吃食。上次,她还说要收购一种叫做木薯的作物。罗鹄凤让人查了,这玩意儿在安国南部,多的是。据说是有毒,也不好吃。除了当地人,外地人都不敢轻易吃的。任紫琳点名要的东西,罗鹄凤倒不会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只是对她对这东西的处置有些好奇。
“如此,臣就却之不恭了。”朱明成半点儿没客气。坐在罗鹄凤左侧的座位上,他缓缓道,“殿下在琅城对锦衣卫的援手,朱明成感激不尽。”
琅城的事儿可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朱明成这时候才登门道谢,似乎是有些晚了。
罗鹄凤淡淡点头,“应当的,朱佥事客气了。”
朱明成也不在此事上啰嗦,“殿下大概也奇怪臣何以来殿下府上叨扰。臣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就直说了。殿下大概不知,兵部司主事司清颜一案,锦衣卫也插手了。”
罗鹄凤波澜不惊,“这么说,朱佥事登门,是查到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了?”
这话说的,好像朱明成登门是要拿他似的。朱明成笑了一下,没否认。
“对殿下不利?或许吧。臣奉陛下口谕,追查司清颜在京中的关系网,却是不小心查到几个与司清颜无关,但也许是宁国安插在我安国的探子。臣很是按捺了一阵,甚至找到了她们的联络方式,将一条线上的几个人都给抓了,偏这些人异口同声,都说是殿下您的人。”
罗鹄凤微微一愣,心底马上意识到,这几个所谓他的人,恐怕都是任紫琳的人。一时间,他对任紫琳是又气又喜。气的是,任紫琳这些年在他安国果然没闲着;喜的是,不管她是利用自己还是什么别的,她对自己是信任的。她对他真不客气,安插在他安国的探子也敢托庇在他的名下。
“本宫的人?人你带来了?”
朱明成一脸的劳神在在,“殿下说笑了,大白天的,臣一个人来殿下府上已经够惹人注目,再带几个人,恐怕太女殿下和三公主殿下都要亲自到您府上一探虚实了。”
罗鹄凤没忍住笑了。他不知道,让人看着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朱明成竟然是如此的幽默。
“所以,朱佥事亲自来公主府告诉本宫此事,是想表达什么?”
朱明成盯着罗鹄凤,“殿下确定,他们是您的人?”
罗鹄凤对着朱明成皮笑肉不笑的一扯嘴角,“朱佥事这么问就有意思了,怎么,你在怀疑本宫撒谎?”
朱明成不明显的冷笑了一声儿,“既然是殿下的人,殿下总该知道您少了几个人,其中几男几女吧?”
罗鹄凤微微蹙了蹙眉,“怎么,本宫若是答不上来,你就敢扣下本宫的人吗?”
朱明成与罗鹄凤对视。两个人都没有示弱的移开目光。许久,朱明成开口。
“难道,不是殿下与宁国那边有合作,想要将人扣在自己手中吗?”
罗鹄凤淡定的回应,“这是朱佥事看到来自宁国的联络暗号,然后发现联络之人换成了我的人,得出的结论?”
“不错。”朱明成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看着罗鹄凤,解释其中的缘由,“卖给臣消息的人,在宁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他是三国战乱时臣结识的,是个爱财之人。这些年,倒真的为臣提供了不少宁宫中的情报。比如,宁皇虽然还当政,可宁国中诸多事宜都是宁太女在主持。他与臣是单线联系,中间没有任何人传话。这样的联络暗号,能到殿下的手里,殿下可别告诉我,这是您上次出使宁国时就得来的。”
罗鹄凤没有解释联络暗号的来路,而是看着朱明成,缓缓道,“朱佥事有没有想过,你与此人的结识,或许原本就是个陷阱。”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