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的那番话,长孙慈却是听不到的。她匆匆换了平装,又取了一顶皂纱帷帽戴好,就带了近身两个十来岁的小侍儿陆勉之、吴珃(读“染”)悄悄出了门,坐上独驾马车,直奔唐国公府。
一路上,长孙慈都只觉心神不定,意念不宁。一会儿她长舒臆气,一会儿又见她愁眉拧成两只青螺……总之,这一路上,她心思都是乱糟糟的,以至于车子到了唐国公府侧门时,陆勉之用了两三声喊,她才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个子颀长,面容清秀的陆勉之,长孙慈很是愣了一会儿才道:“啊,到了么?”
“是。”陆勉之行了一礼,从旁边取了小凳子,放在马车边,声音温和:“小娘子若是要进府,还是下府步行的好。虽说咱们府里跟李府亲近,可这公府门前下马落车,却是法度。”
“多谢你提醒,阿勉。”长孙慈对这个大自己四五岁,知书达礼的近侍极是敬重。于是起身扶了旁边吴珃的手,下了车。随后,陆勉之就唤着车夫敖叔,将车驾远远赶开,免得被人看到。
长孙慈抬头,微撩起一片纱角,看了眼公府门匾,又叹一口气。
一边吴珃好奇,就问:“小娘子,你今日不过是来趟国公府,怎么就愁成了这个样子?”
长孙慈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倒是旁边陆勉之轻斥一声:“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你问了做什么?还不快去通报!”
吴珃虽然比陆勉之只小了半岁,可面对这个老成稳重的异姓兄长,他可是怯得很。听到陆勉之喝斥,他立刻吐吐舌尖,说声知道,转身往门上回禀去。
长孙慈看着他一路奔过去的身影,不由出了神,嘴里却轻轻地问着旁边的陆勉之:“阿勉,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陆勉之看了身边的俏丽少女一眼,目光复杂深晦,但很快,他闭了闭眼,看着面前的国公府门匾道:“阿勉早就告诉过小娘子,你早晚都是要进这国公府的门。”
长孙慈沉默片刻,突然轻声问他:“所以,你才教我学史谋略?阿勉,你教我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陆勉之不语不言,片刻之后才道:“小娘子只要知道,阿勉此生不会背叛小娘子,也不会对小娘子做这些不利之事就好。其他的,日后待小娘子长大,自然知道。”
长孙慈见他不想说,也就不问了。正好此时吴珃兴冲冲奔了回来,向着长孙慈嚷嚷:“小娘子小娘子,那看门的说请小娘子稍等片刻,镇城大人一会儿就来接您入府……”
“他?”长孙慈隔着幕帘,意外地看了眼身边的陆勉之。陆勉之也是一脸意外地对她摇了一摇头。长孙慈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吴珃:“镇城大人身受皇封,我一介小女子竟要劳他来接……小珃,你可代我谢过了?”
吴珃嘻嘻一笑:“哪里会忘了谢呢?这样的事——唉唉,小娘子,你说我回府之后,可不可以说是我把镇城大人请了来迎接您呀,好歹也让那些总是嫌弃我见不着大世面的前院侍儿们也老实老实……”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腰挎长剑,身着盔甲的青年将军走出府来,向着长孙慈行礼:“镇城见过长孙小娘子。”
多年军中历练,再加上自幼习武,原本就英俊非凡的李镇城,自然就带着一股子军人才有的肃正之气。这一礼,要是搁在普通闺阁千金身上,只怕早就手足无措,要乱了方寸,失了礼数了。
可长孙慈偏偏是这闺阁千金中的异类——她平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在及笄之后,逃出贵府,遁入空门长守青灯石佛,而除此之外,她对其他事物,竟一概不在乎的……
所以,就见长孙慈也盈盈叉手,行了一记平礼后才道:“镇城将军军务烦忙,小珃无礼,竟劳您亲自迎接。还望将军见谅。”
李镇城摇一摇首,却只是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手按长剑,就伴着长孙慈与身后两侍,往府里走:
他早闻这长孙慈之名,也心知自家二公子对她心心念念,大有此生不娶长孙慈,他李世民便要独身一世的意思……
可说到底,在他眼里,除了李渊夫妇与李建成外,这李家上下也就自己的老爹——总管李福算是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因此他并没将此女当做什么人物。何况平时迎来送往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这身有官职的人该做的事。
不过,前些日子李渊父子刚在门前遇刺,余波未息,再加上这小姑娘在高府之中险些被人掳走的事情,他也知道……
因此今日听闻她来到府中,李镇城便亲自迎出门来,以图保她安全——在他眼里,这位小娘子或早或晚,都是唐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算外人。
好在长孙慈主仆所在的地方离侧门也只不过几十步远。不多会儿,他就守着长孙慈进了府门。
到了府门之后,李镇城转身,便要行礼告辞。此时长孙慈却突然出声叫住他:“镇城将军,小女有一言,权当谢将军守护之礼。”
李镇城一怔,回头看着长孙慈:“不知小娘子还有何事?”
少女的脸被皂纱蒙着,完全看不见脸,但温婉动听,犹如玉珠击冰盘的声音,却脆生生地从纱后传出来:
“镇城将军身受大隋军职,这般迎接女客,虽则是事出无奈,却也着实有失官体。
今日幸得门前打扫清静,无人旁立。否则若是有一人半个的看见了,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就要对将军不利。而对将军不利,就是对国公府不利。
所以小女以为,这样的事,以后将军还是交给别人做的好。”
这话儿说起来其实颇有点指摘李镇城之失的意思,但长孙慈说来,却莫名有种光风霁月、坦荡无私的味道。倒是让李镇城很是意外。
他垂头想了一想,也点头道:“小娘子说得有理。是镇城的疏忽。不过也无妨,只是这几日就好。”
“将军误会了,小女并未指责将军。小女之意,是说将军是时候准备起来,养些得力人物代您做这些迎护之事了。”长孙慈帷帽动了一动,似乎是在摇头:“毕竟接下来……只怕国公府门前,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得清静了呢!未雨绸缪,此时未晚啊!”
言毕,长孙慈就行了一礼,自向府内走去。
留下略带惊讶之感的李镇城,远远地看向她与两个侍儿,目光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