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之跟着长孙慈,由李府侍从引着,走入国公府院中。一转角,见看不到李镇城了,这才低声道:“小娘子,你刚刚有些唐突了。”
“无妨。”长孙慈低声道:“不过是句点醒的话儿。他能听得进去自是好。若是听不进去,那也不碍什么大事。”
陆勉之欲言又止。
转了几道清山秀水,主仆三人便入了国公府花厅,见着了等候在厅里的——
秦嬷嬷。
秦嬷嬷一见长孙慈入得厅中,就立刻迎上前扶住长孙慈,不住地问好。长孙慈取下帷帽行了一礼,左右看看不见窦夫人,不由好奇:“嬷嬷,夫人呢?”
“夫人今日不舒畅,而且她说小娘子今日前来,要看的人不是她,她先出现也不方便。所以呢,就叫老身在这儿守着,带小娘子先去后园里坐坐。”秦嬷嬷笑眯眯地拍着长孙慈的手道。
这番话里有话,长孙慈再怎么心清意定的,也要羞涩,何况她今日前来,心中的确有丝赧意。因此听完秦嬷嬷的话,登时就红了玉贝似的耳朵,低着颈子不说话。
秦嬷嬷从小看这孩子到大,也知道她性子洒脱惯了。知道自己这话虽然唐突,可却不会让长孙慈恼怒——更何况,她本也就想趁机试一试,这号称冰心玉腑的小姑娘,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嫌弃自己家里的二公子。
如今见她不好意思,秦嬷嬷反倒面上添了两分喜色。只是好歹长孙慈的两个侍儿都还在,她也不好说些别的什么,于是就先向长孙慈行了赔礼,两人又很是客套了一番,秦嬷嬷便叫左右来人,招呼着两侍去厅下吃茶。
不料陆勉之却叉手行礼道:“嬷嬷,我家小娘子虽然尚未及笄,可到底也是个女儿身。去见二公子本就是情非得已之举,还是咱们一起前往,给他们二位解些嫌的好。”
秦嬷嬷本来对这陆、吴二人面生,倒也没多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一话,却也多了一些诧异。她打量了陆勉之两眼后,才眉开眼笑地向长孙慈道:“小娘子好礼数,教出来的近侍也这么好礼数!好,好!小娘子若是不嫌弃,那老身就陪着小娘子去听个话儿,可好?”
秦嬷嬷虽名为仆下,可其实却是窦夫人家中陪嫁过来的正经女眷——她的夫君正是窦夫人父亲副手,论起来也是官籍。如今窦夫人又有诰命在身,她也自然因而升了宫籍,真论起品阶来,其实竟与刚刚受了荫封入仕的长孙无忌不相上下。
因此她在长孙慈面前将自己当成仆下说话办事,实在是因为没把长孙慈当外人。况且长孙慈也知道她是好心——
无论是不是自己带来的人,陆勉之和吴珃两个到底都是已经元服了的少年男子。跟在她一个姑娘身边去见国公府的二公子,偏偏那二公子对自己有意之事,如今已是李、高两府尽知……
所以,她要是想少些口舌是非,顶好还是身边跟着个老嬷嬷。只是她没有把握秦嬷嬷会答应,如今眼见秦嬷嬷自己开了口,她正求之不得。
接下来,就是一老三少,四人齐往后园而来。
后园之中小厅内,李世民早已坐候多时。一听到长孙慈与秦嬷嬷的声音,立刻便兴奋地转过头来迎出厅外,三步并做两步,就窜到意中人面前。
长孙慈正走着,猛可里面前跳出一个人来,倒是吓了她一跳。她捂着胸口抬头这么一看,见是李世民,登时就想沉脸,可一看他大伤初愈,又满脸喜悦急切的样子,嗔怪的话儿又实在说不出口。
无奈之下,她只好像小时候一样,好好儿地叫了一声:“元和哥哥好。”
这一声对李世民而言,不啻为金音纶语,立刻就见他笑开了一脸,呆呆应道:“哎。”
一声哎,惹得陆勉之摇头,吴珃偷笑,也惹得秦嬷嬷直翻白眼:
自家这二公子平日里杀伐果断行事明快,怎么一碰上这长孙小娘子就变成了个傻子?真是……
眼看着面前这傻……不,二公子还是痴痴地对着人家姑娘傻乐,一幅“好极妙极我见着你了我很满意就让我好好看你再看看你再再看看你再再再看看你——”的模样……
秦嬷嬷清了清嗓子。
李世民袖着双手,傻呵呵地看着长孙慈笑。
“扑哧”!吴珃笑出声,但立刻又被人一脚踩在脚背上,笑声变成了闷哼。他转头气怒交加地看了眼陆勉之,发现陆勉之的嘴角也在不停抽搐。
秦嬷嬷翻个白眼,又握拳头在嘴边,不高不低地咳了一声。
李世民依旧袖着双手,傻呵呵地看着长孙慈笑。
长孙慈开始皱眉,转着黑白分明的双眼,轮流以眼色向陆勉之和吴珃求救。不料这二人一个变成了天聋,一个变成了地哑,齐齐都把目光移开。
这……这两人……长孙慈气得变色。
而她的表情,终究还是唤醒了多少有些“失神”的李世民。他眨眨眼,突然意会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指着厅里道:“那……那个,厅里备了茶水和慈儿爱吃的点心。我们进去说罢!”
于是,一行人长出口气,跟着过分殷勤的李家二公子进了厅里。
分宾客落坐之时,李世民又闹出了一点小岔子——他只顾着看长孙慈坐在哪儿,一个失神,险些撞倒了厅中那只花瓶,幸好吴珃眼疾手快,上前扶住,这才让秦嬷嬷的脸色缓了下来。
李世民自己也抒了一口气:这花瓶是李渊心爱之物,也是当年窦夫人陪嫁过来的物品中,最珍贵的宝贝。他若是打碎了……
清了清嗓子,他这才转头,认真地看向长孙慈:“慈儿妹妹今天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长孙慈见他发问,也不再客套,直言:“元和哥哥,慈儿今日前来,有一事相告——前些日子国公府门行刺哥哥的幕后主使不是王世充,而入我高府,试图劫走我的幕后主使,也绝非宇文化及。哥哥和元和哥哥若要跟这拨人算一算这两笔帐,可却千万不能找错人。”
她此言一出,秦嬷嬷变色,陆勉之大惊,吴珃无措。
只有李世民,看着她的目光却更加明亮起来:
“果然……看来慈儿是知道,刚刚我们去见的人是谁了?”
长孙慈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你们去见的,就是人称叔夜公子的——
杜如晦。”
长孙慈看着李世民,李世民看着长孙慈。
少年和少女的两双眼睛明亮灿烂……
直若日月交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