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长宁区。
古北。
一幢金色的,微有些年代感的西式建筑的三楼内。
兼做起居室与工作室的一间大房间里,洛宁一身墨色地坐在壁炉前烤火。
旁边乳白色布艺沙发上坐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高个子,浓眉大眼,十足的英气逼人。另外一个戴着细边眼镜,瘦削而冷静的面孔,衣着合体,只是仔细一看,目光实在是沉而稳,又不乏智者之光。
“你确定是他?”
开口的是戴着细边眼镜的男子,声音沉稳而有力。
洛宁不说话,只是从裤袋里掏出皮夹子抽出两张车票,反过来递到他们面前。
英气男人一把先抢了过来,却在看到那些匕首一样的行书时,全身抖了一下,接着便像被毒蛇咬到了一样将车票丢给细边眼镜,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吧台边,倒了杯酒就往肚子里猛灌。
细边眼镜倒是不怕,还饶有兴趣地看了又看并脱口赞美道:
“嗯,不错,这些年的牢没白坐,书法又进步了。”
英气男人听到这话时一口酒没咽好,呛得狂咳,引得两个人都去看他。他却一边儿从旁边纸盒里抽出一大叠子纸巾粗鲁擦着被喷得到处都是的酒液,一边儿转头看着这两个人:
“老大,都……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能不能别这么卖弄了?”
细边眼镜看了眼洛宁,又看了眼他:
“我卖弄什么了?又是什么时候了?”
英气男人张了张嘴,半晌才道:
“那小子都……都回来了!这信儿都捎到洛宁脸上了!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啊!”
细边眼镜又扫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沉不住气?他回来了又怎么了?信儿都捎到洛宁脸上又怎么了?他人呢?人在这儿站着么?”
英气男人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敢!!!那畜牲要是现在敢站这儿,我先一棍子照他头上闷下去!哪怕就是坐牢我也心甘……”
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若有所思。
细边眼镜看了看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指了指闷不吭声的洛宁:
“还好,还没傻到无可救药。
是呀,那小子是谁呀?小宁的亲弟弟,洛老师的儿子。
他会那么傻?明知道洛宁现在有咱们护着,还敢往洛宁身边儿站?”
“可这回他……他又安排了一个……”
“他的确是又动手了,而且还是玩老招儿。”
细边眼镜看着洛宁:
“不过你自己也看到了,这回小宁可没犯傻,明知洛铮给他下套还傻乎乎地往里钻,干些比如直接把人给带回来守着之类的蠢事。
你看,挺好的呀!小宁这回进步不挺大的么?你还担心什么?”
英气男人也转头看着洛宁,一脸的怪异。
洛宁挑着眉,冷笑着看细边眼镜:
“雍惠南,雍老大,收起你那些酸叽叽的腻歪心眼儿吧!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再让第二个廖楚楚出现。
还有你!王重!把你那蠢样子收起来!
就算你真的脑沟比别人少,也别动不动就显摆给人看!”
细边眼镜——也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同时也是洛宁的顶头上司,异姓大哥,国内某著名畅销摄影杂志所属出版社的社长雍惠南笑了笑,点头:
“嗯,果然有进步。”
而英气男人——就是一直被洛宁称为重哥,异姓兄弟排行老二,洛宁在社里的直属上级王重则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看着他们两个人这样,洛宁反而出了口气,点头端杯茶灌下去后才一边儿在手心儿里转着汝瓷杯子道:
“老大,惠哥,我知道你们最担心的是什么。
不过放心,虽然我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逃出来……
可他这些年没有白坐牢,我也一样没闲着。
有些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办。”
雍惠南定定地看了他很久,这才点头:
“的确是长进了。那……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们,那个姑娘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她的事,我一概都没问,无论是名字还是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洛宁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漠然地向后靠进沙发里:
“洛铮选上她的目的,无非是为能像当年的廖楚楚一样,再让她在我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接着毁了她再给我看,好让我再受一次当年的罪。
所以只要我主动切断与她的一切关联,在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之前就彻底远离这姑娘,那她就是安全的。
我也会是安全的。”
王重小心地看了看他:
“小宁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那姑娘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呢?”
洛宁转头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不是……
我……
我就是觉得吧,洛铮对你太了解了,所以他挑的人你不可能不动心的啊?
可这一次你跟那姑娘一路同行直到换机,那么长的时间,你却好像半点儿感觉也没有。
这……这也太奇怪了。
会不会这次下手的根本不是洛铮啊?
只不过两张车票,两句话而已。会不会是别的人呢?你也知道,当初洛铮身边,还有个周真,还有个陆小敏呢……
这两个女人可是豁了命出去也要把洛铮的心愿给达成的啊!
再说这字迹也是可以模仿的啊!以前不是就有过陆小敏模仿洛铮的字儿来骗你的先例么?”
洛宁一怔,转头看着雍惠南。
雍惠南也点了点头:
“的确……要搁以前,你这样的反应的确是奇怪。而且有陆小敏跟周真在,的确也是不能不多想一步。
不过我是觉得二弟你这次想得有点儿多了。
虽说洛铮有个陆小敏和周真,可当年她们到底也被美方给抓走了。
况且美方当时也采纳了咱们的意见,没把她们跟洛铮一起关进黑狱,反而是关到陆地上的联邦监狱里。
无论如何,这分属两个系统,防卫级别也不一样的两个监狱,又隔得这么远,他们也是不好联络的。
所以也许这一次并不是洛铮失误,而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再找到第二个廖楚楚罢了。”
王重点了点头,看了眼洛宁:
“这么一说……还真是。看来洛铮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雍惠南淡淡道:
“他能好过到哪儿去?当年洛宁就已经把之前的一切关系都全部切断了,又大隐于市来了上海,跟咱们在一块儿这些年。又把廖楚楚也仔细地安排回了湖南老家那边……
他找不到洛宁的弱点,怎么下手?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找到了,或者这一次真的让他如愿,又一次给洛宁人为地制造到出了弱点……
不过论到底,他眼下也还只是个逃犯,只怕美国那边儿已经联系上ICPO发国际通缉令了。
他在中国的那点儿根底,当年老五可是破了命不惜一切地把它给全毁了……
你以为他还能找到什么资源安排这一切?”
王重点了点头:
“倒也是……洛宁,不过说来说去关键还在于你,你觉得……
这回心里有底儿么?”
久未开口的洛宁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
“大哥说的这些,自从我发现洛铮没去找楚楚的时候就想到了。
以他的个性,原本就应当是打算着与其费尽思来找这么一个没有把握的来制造一个新弱点,不如就还用回楚楚。
毕竟于我而言,虽然知道楚楚她……”
洛宁停了停,继续说:
“知道她背叛了我,可到底是曾经在一起七八年的。
他真想打击我,或者就如你们猜的一样真想换个着眼点儿来整治我,至少也得先当着我的面儿把背叛了我同样也背叛过他的楚楚给彻底毁了,这才算事儿。
没去找楚楚,就说明他不是不想找,而是没那个能力去找出被老五跟老六藏起来的楚楚了。”
雍惠南点了点头:
“小宁说得不错。说到底他还是你弟弟,你对他的心思还是懂得多些。所以尽快切断跟那个姑娘的联系这件事办得相当漂亮。至少……
能保下一个是一个吧!
这些年毁在他手里的,与咱们相关不相关的人都太多了……
能保一个是一个吧!”
王重不说话,洛宁也沉默。
好一会儿,洛宁才轻轻道:
“是呀,眼下能保一个是一个,也只能叫他们继续这么不安下去了。
不过也不用太久,只要他一死……
只要他一死,那大家就真的清静了,真的真的清静了。”
洛宁紧紧地握住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