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的票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的问话唤回了洛宁的心神,他抬头冲着姑娘灿烂地一笑:
“没事儿,就是我弟弟比较淘气,把车票当成便签使了。”
姑娘这才点了点头,洛宁就借机说自己要去找车长把票验了,然后出了车厢。
一出车厢,洛宁脸上灿烂的笑容就仿佛融化进了黑暗里一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而冰冷的表情。
打开手机,拨号,电话接通,响起来的依然是重哥的声音:
“干嘛呀……这么大半夜的……
你不是刚刚还在漠河那儿上车么?”
“重哥,我只问你一句话,听清楚就成:
你是不是见过洛铮了?”
洛宁的声音极低,可尽管如此,电话那端也是停了好久才突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什么被砸碎了,不过很快地,就只有重哥的声音传过来,冷静而微带了点儿紧张:
“洛铮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洛宁长舒了口气:
“看来他没找上你,那就先这……”
“你先别挂!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端的重哥,似乎比洛宁更加紧张于洛铮的事,急声问着。
洛宁咬了咬牙,轻轻道:
“他……应该是回来了。还给我留了条口信。”
重哥沉默了许久,才粗喘了口气道:
“怎么可能?!
他可是被关在那种地方啊!无期,是无期啊!怎么可能现在就出来了?也没听说他……他逃出来的事儿啊!”
洛宁想了想,嘴角抿紧起来:
“总之无论如何,他回来了。你知道这件事,也要跟老大说一声。还有楚楚……跟她说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吓着她。”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你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谁的命吗?
那王八蛋一回来头一个找上的可是你,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那个背叛你的女人?!洛宁,你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啊你!”
重哥拉高了声调,气急败坏地骂。
洛宁倒是坦然:
“我知道,可他刚刚有机会动手的,却没动手,说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想直接对我下手,更喜欢看我难受。所以我才要你们小心点儿。
只要你们没事儿,我就没事。”
重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也对,他了解你,就像你了解他一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再怎么说,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逃犯而已,能做的始终有限。总之我们没事儿。只要你顾好自己就成。”
“是啊,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所以他知道我的弱点是什么,就像我知道他的弱点是么一样。”
洛宁目光冰冷地笑道:
“所以只要你们没事,我就不会有事。”
……
验完了票,洛宁很轻松地就用两根云烟,让车长相信自己只是一时不小心,才忘记让列车员验票的——到底他已经换了车牌,这样的错误也不是少见,加上他那一张无害的笑脸,很难让人不信他。
所以当他转身回到车厢里时,也不过就是过了十几分钟而已。
那姑娘还在,并且倚在对面的下铺上,和衣盖被,皱眉读着本小说,洛宁一看,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王科一译版《傲慢与偏见》。
洛宁挑了挑眉,从自己背包里掏出几个大桔子,转身递给她一个:
“这么晚了睡不着,看书也不好睡吧?要不吃个水果?桔子香气助眠的。”
姑娘笑着说谢谢,接了桔子过来说:
“没办法,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毛病,一上火车飞机之类的长途交通工具,就很难在晚上睡得着——倒是白天睡得死。所以总得带两本书看看,解解无聊。”
洛宁点了点头,笑着指了指那本书:
“你好像看得很不喜欢啊……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简奥斯汀的吧?”
姑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着说:
“我是喜欢她,也喜欢这个版本的,翻译得挺有味儿的。只是那个序文太不对头,正应和了这书名儿了,通篇的偏见与傲慢。所以看得很烦。”
洛宁扬了扬眉,觉得有趣,就继续问:
“为什么?好像这个版本的是朱虹做的序吧?”
姑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居然知道朱虹?”
“嗯,上学时学过。”
“哦,这样啊……嗯,是朱虹,不过觉得这篇序不像他的风格,总之偏了十万八千里。我觉得奥斯汀写这文就是为了表达自己觉得人性之中的傲慢与偏见不可取的意思的,谁知道他硬给扯到什么西方婚姻啦,社会形态啊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上去了……臭长,不好玩也没趣味。”
姑娘爽朗一笑,妩媚的眼睛勾起两弯水中新月。
洛宁点了点头,笑道:
“这还是真的,人还就是爱犯这毛病,就跟刚刚我似的吧,就以为……”说到这儿,他笑了笑,好像很不好意思说下去一样。
姑娘点了点头,了然笑道:
“以为我动了你的东西吧?不过这也不能算偏见啊,说到底,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吧?”
洛宁不好意思地拿指尖搔了搔鼻子:
“可我觉得是自己太傲慢了,总以为自己比别人特殊不一样,总以为别人一定图自己的一样。”
姑娘淡淡一笑,扫了一眼他的面孔:
“我倒觉得你这样也不算傲慢,就跟伊丽莎白的舅妈对达西先生的评语一样:你有这个资格傲慢。”
洛宁听完了这句话,突然不笑了,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姑娘,看得她满面疑惑之后才突然轻声笑了一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傲慢的地方呢?”
姑娘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没有吗?这么超乎常人的直觉,不值得傲慢吗?”
洛宁脚底上浮出了些寒气,静静地看着姑娘慢条斯理地吃了桔子,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伸长脚从他放在地板上的两条腿中间勾回自己的高跟鞋,感觉着她的脚尖碰触到自己小腿的感觉,又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把鞋子摆在自己的铺下放好,慢条斯理地盘腿坐好在床铺上,正视自己,轻声道:
“在为什么选择这辆火车乘坐的问题上,我的确是有所隐瞒。
所以我知道,先生,您似乎也遇到了些麻烦,并且您的直觉很敏锐,看出了我的问题,认定我是给您带来麻烦的人……
不过还是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我的问题与您无关。就像您的问题也与我无关一样。
之所以隐瞒,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就已经有够麻烦了,不想再多添无谓的麻烦上身。
您明白么?”
洛宁看着她真诚而坦率的双眼,轻轻冰冰地问了一句:
“那么,至少让我知道你的麻烦是来自哪里,让我能够带着我的麻烦避开你的,咱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总不成什么问题吧?”
姑娘笑了起来:
“是啊,应该的。我的麻烦……”
她微一沉吟,抬头看着洛宁,一明一暗的亮光,照得她的双眼闪烁着无比耀眼的光彩:
“来自我的过去。
有两个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的人,不巧在之前的火车上看到他们了,所以想躲开他们。
因为事出紧急,我没时间反应,正好我下车之后,在紧挨着的这辆车前面的通道里捡到了一张车票,就直接躲上来了——
这样我才能彻底地避开他。”
洛宁的呼吸突然加快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车票吗?”
姑娘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车票递过来。
只一眼,洛宁就认出了它:
那是自己原本的那张车票。
同样地,在一明一暗的车穿外的光芒映照下,透出粉色车票背后的几个小字。
洛宁翻过来,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匕首一般的钢笔行书:
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么?跟过去的那些不一样吧?我可是很满意她呢!
洛宁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满眼好奇的姑娘,心里只觉得如同装着一整座冰山般的寒冷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