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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无声

太宗文德传 凤定霄 3013 2024-07-11 19:38

  长孙慈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深夜。她疲惫至极,表情木然。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活着是个无意义的事情。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她想着这个问题慢慢走向屋边,看着窗外。

  夜色如水,凉沁人心。

  乱世之中,像她这样的活着,也许不过,是给别人多了些累赘罢了。

  长孙慈低头,头一次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人生:

  母亲出身高贵,也原本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可就是因为她的任性妄为,立言不嫁。在她父亲长孙晟去世之后,母亲被自己的异母兄长带着人,赶出了家门。

  是她让母亲失去了可以依仗的家。

  兄长聪慧过人,擅读擅写,可也是因为她的任性妄为被连累,正是大好读书的年华,被赶出家门,失了依怙。

  而也正是因为她的任性,自己视若亲妹的蕊儿也好,方将认识的好友萧映容也罢,都被卷入了混沌之中。

  她该怎么做呢?

  其实,于她而言,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一次两次的了。

  经历过被泥糊住了脚,丢失了母亲一针一线做起的新鞋;经历了为了生存,被迫帮着舅舅与各家喜欢不喜欢的小娘子亲近;经历了因着她并不喜欢的出身,而被各种各样的男人亲近,甚至试图让她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长孙慈觉得自己虽仍在芳华,心却早已苍老枯萎。

  她的人生,似乎永远也不会好起来了。

  没有花香,没有鸟语。

  没有喜悦,没有幸福。

  没有任何可能……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茫然地。

  长孙慈起身,在房间中缓缓地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动也不想动。甚至看也不想看。

  她觉得自己的梦想都碎了。

  在听到那句“她不过是枚棋子,可轻易易之的棋子”时,她便觉得自己的梦想都碎了。

  她是恨的。她想复仇。

  前所未有地,她想复仇。

  从小到大,她当过太多次棋子——她不想当棋子了。

  她只想好好活着。寻一知心人,一生一世不相离。

  就这么活着。

  活着多好啊。

  可她似乎越发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但要让她寻个复仇对象,她又觉得自己找不到。

  向谁复仇呢?

  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轻易点选自己入宫,又轻易推开了自己的萧皇后?

  还是为了稳固皇权,就随意将自己的幸福与未来,放在掌间玩弄流转的皇帝杨广?

  或者是,那个为了得到自己钟情之人的多看一眼,便要将自己视为死敌,处处为难的杨淑玉?

  又或者……是当初为了家产,便将自己与母亲赶出家门的长孙大兄?

  …………………………

  仔细盘算起来,她可以恨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她认为该去恨的人,又实在不多。

  她的一切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

  一切向阳而生的心思,似乎都被世界燃烧成了灰烬。

  所有的幸福与快乐,似乎都在别人的悲伤与为难面前,不值一提。

  活着,干什么呢?

  继续下一次的失败?

  继续下一次的痛苦?

  继续下一次的耻辱?

  或者说,她这样的人,适合活着么?

  骄傲到近乎虚荣,倔强到近乎任性,无能到近乎无力,却又自卑到近乎任人予取予求?

  她还活着,有意义么?

  或者说,她真的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活着么?

  若不能的话,那何不就让人生,停留在此刻呢?

  是的。

  长孙慈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人生最大的难处,便是如何活下去。

  千般苦,万般难,她都熬过来了。

  旁人以为不可抵挡的艰难,她都打败了。

  可唯独……

  她却输给了自己的绝望,输给了自己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

  没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没时间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没时间去到自己想去到的地方。

  她付出了一百二十倍的努力,最终还是换到一个失败的结局。

  活着,还干什么呢?

  嫁人?生子?

  成为他人之妇?

  也许是罢。

  她恍惚地想着。

  以李世民的性子,他是会待她好的。

  会待她极好极好的。

  在世人眼里,她是会有一切的。

  但她不想要啊!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谁会期待她活着呢?

  ——你的家人,你的母亲,你的朋友们。

  我的家人?

  长孙慈低笑一声,自语:“哥哥么?若是没了自己,他只怕还是有大好前程的罢?”

  她这样想着。

  母亲?

  也对。母亲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的。

  可时光易逝,或早,或晚,她总要离开自己。

  她不能指望母亲的。

  朋友们?

  迄今为止,她的朋友们,多半都是交浅,言深。

  她总期待着下一个人,会真诚地对待她,于是便敞开心肺待人。可到最后,换来的不是不能与自己并肩前行的;便是需要她的存在,以便有所慰藉的人。

  是啊。

  家人与朋友需要她。

  可又有谁知道,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知心人,相携走一生呢?

  李世民?

  不,他不是这个人。

  他或者待她,真心实意;他甚至于她,也是处处理解,努力靠近。

  可努力靠近,就代表着两人之间,距离不近。

  她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给得起过。

  而他给的东西,很多又是她不缺的。

  偏偏。

  两人之间,还横着一颗真心,一点情份。

  他待她的一颗真心。

  她于他的一点情份。

  只是两人身份所限,这颗真心与这点情份,又能支撑到什么地步呢?

  她看不到希望。

  有人说,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最折磨人的东西。

  她曾经深以为然。

  人旦凡有了希望,有了可以看见光的地方,便总是想挣脱眼前的一片黑暗。殊不知这黑暗本是人生常态,我们或可偶尔从黑暗被撕裂的地方伸出头来,喘上一口气,却绝不能真正摆脱黑暗……

  除非,是自小儿便生在光中的幸运儿们。

  可她不是。

  她是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人,也看不见希望的人。

  身上背着长孙慈这名字开始,她便注定了要与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一切,搏斗一生。尔后最终归于死寂。

  她累了。

  不停地咳着的长孙慈,只觉自己渐渐被黑暗所吞没,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

  渐渐……

  渐渐……

  世间一切,归于无声。

  她倒了下来。

  便能这样地永远睡着,再不必醒……

  真好。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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