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高府大门前。
李世民提着一篮子鲜果新花,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不时还一脸急切地往门里引颈张望,引得左右过往的人群很是诧异。
有人就问了:“这是……”
“唐国公府的李家二公子呀!他天天往高府里跑,你居然不认得?”
“废话!我哪里不知道这是唐家那个天天往这里跑的二公子!我是觉得奇怪,他这两天是怎么得罪高大人了,居然都进不得门!”
“嗐,你不知道呀?这位李二公子想迎娶高家那位甥小姐(注1),可是那位甥小姐偏偏是个体弱多病的。李家二公子这不是心疼自己的意中人嘛!”
“可我怎么听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呢?我认识一个同乡,他三舅舅的四姥爷的五外甥的七姑奶奶的六女儿,就是在这唐国公府里当侍下的(注2)。听她说这二公子被公主娘娘给相中了,要去做驸马大人呢!”
“啥?那还不如做这高大人的甥女婿呢……那个XX(此处自动消音)的女儿,再好也是个祸坑!跳不得跳不得!”
“也是,不然这李二公子也不会急着要定下这门亲事了……唉!可怜可怜……”
………
阵阵议论声穿过了李世民的左耳,又从他的右耳飘了出去,根本没在他大脑里停留一分片刻——
因为他此时的脑袋里,满满装着的都是这么一句话:“她今天见不见我……她今天见不见我……她今天见不见我……”
很快,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被他的侍剑扶英给抛在了他面前:
“不见。”
李世民待了片刻,突然就恼了:“你说不见就不见?说!是不是大哥让你故意来捉弄我!”
“公子,我天天陪着您这么一趟一趟跑……您觉得我还有哪门子的心情跟您过不去?”
连续三天被拉来当敲门砖的扶英心情也非常恶劣,直接怼了回去。
李世民一时语塞,眨了眨眼,干巴巴地看他:“那她……好点儿没?”
“小娘子的面儿都没见上,扶英哪里知道她好是不好?公子,过几日咱们就得跟着主公远征突厥了。您就听扶英一句,这两日好好待在家里,磨一磨您那一屋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别到了上阵杀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剑钝弩松,吃了大亏……”
“对了!”李世民听到这儿,拍了下巴掌:“要是我说我跟人打架,受伤了,你说她会不会把那个老道人派来给我看诊?”
扶英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主子看了一阵,终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指着旁边的空道,干巴巴毫无感情地喊了一声:“啊!长孙小娘子!”
李世民立刻转头去看:“哪儿呢哪儿呢哪儿呢……”然后他突然觉得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手上花果一松散落一地,然后……就往前扑。
扶英眼疾手快收了手刀,扶住李世民,再次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李家家仆们:“你们看见什么了?”
就见一群家仆默契非凡地一同摇头:“什么也没看见!”
——连声音都是同起同落,仿佛一张嘴里出来的一样。
扶英再转向左右路人,表情突然一变:“我记住你们的脸了。”
一时间,当场死寂片刻,接着一大群人轰然散开,片刻间就跑的干干净净。家仆们也立刻开始去套车的套车,寻马的寻马。
看到周围清了场子,扶英才低下头,对着怀里一动不动的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场子清干净了。”
立刻,就见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李世民,勾起一根手指,指向前方的高府围墙。
扶英看看那足有两丈高的围墙,立刻双肩一垮,接着松手……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李世民,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了地上。
……
片刻之后。
气喘吁吁地爬上围墙后,扶英一条腿跨在墙头,一条腿垂在墙外,满头是汗地打量了两眼墙内,然后才对着墙外说了一句:“公子,没人!”
立刻,就听见另外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响起,接着扶英伸手,声音的主人——李世民一借力,一翻身,就也骑跨在了墙头,往墙里看。
没人。
“没人。”李世民略显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扶英立刻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家主子:“公子,你是要等人来抓我们吗?”
李世民再摇一摇头:“高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高府别苑虽然不及他长安里的官邸紧要,可也免不了有些机要大事在此处商议——这样怠于防备,高大人实在是大意了……不成,回头我得提醒他老人家一嘴……那是啥?”
李世民话刚说一半,扶英白眼刚翻一半,就听见一阵呜汪乱叫声传来。
紧接着,几条小狗就从密密匝匝的树丛、草间窜了出来,对着两人一通乱叫乱咬。
其中一黄一白两条小狗尤其叫得凶狠,甚至还不断跳起来,龇牙咧嘴想叼下李氏主仆的一块脚底肉来……
“呜哇……!你怎么没说这里还有狗……”李世民一见小狗,立刻吓得咋啦咋啦大叫,拼命缩回脚。可不了这一下子重心不稳失了平衡,翻身就往墙外掉了出去……
“公子!”扶英大惊失色,也跟着一起跳出墙外,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泥,然后不顾自己疼痛,赶紧扶李世民起身:“公子你没伤着吧?啊?”
“没事没事……这高府居然有狗……”李世民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即一愣,抬头竖耳听了片刻,立刻垮下肩膀:“慈儿,你这么折腾我,很好玩吗?”
墙里传来淡淡一声笑:“折腾元和哥哥,是不好玩。不过能避开自己讨厌的事……倒也是挺有趣的。”
佳人声音一如耳中,一时间李世民只有如得闻天籁,全身酥软,更兼意动神摇……
恍神好半晌,他才又在扶英的连声呼唤中回过神,清清嗓子,隔墙而语:“你没事就好……我过几日,就要跟着父亲去边关啦!不能来看你,你自己要保重身体。”
墙那边,却是一片沉默。
李世民似乎也浑不在意这种沉默,只是继续自己絮絮叨叨:“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几样鲜花新果,都放在门上了,你记得叫花蕊去取,没得白白便宜了那个张二姨娘……那个老道人虽然棋力的确过人,可他天天在高府里住着早晚要让人疑心……过两日我去了边关,杨玉淑多半也会把这事儿往下摁一摁,你就放心在府里看花下棋,别又想着什么剃度出家的事了……”
和风细细,花香清清……
墙内,一片被树叶切得稀碎的银色阳光下,长孙慈漠然而立,垂手听着墙外传来的细细嘱托,漆黑双目,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
注1:甥小姐,就是高家仆人对长孙慈的敬称,是为了和高士廉的亲生女儿进行区别,而依据长孙慈与高士廉的亲缘关系给的称呼。
注2:侍下,这是当时豪门贵第里的仆人们,对自己行业的称呼。隋唐时期,奴隶和仆婢身份不同不能混称。但是豪门贵第往往奴仆众多。为了区分开,仆人们就称呼自己为侍下,而奴隶们则自称为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