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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女初长成,深闺人未识(上)

太宗文德传 凤定霄 2603 2024-07-11 19:38

  听到花蕊的问话,长孙慈的目光,突然就变得柔软起来。她放下手里的一切,拉着花蕊走到凤阁外的廊边坐下。

  七月的天气,暑气正浓。不过凤阁建在高处,下临清潭,上有百年参天古木如罗伞般庇护。纵然阳光骄烈,当头照过来,落在地上时,也只剩下被青翠树叶漏下来的星星点点。

  两人坐下后,长孙慈就脱了鞋子,将只着布袜的脚从木栏杆的间隔里伸出去,垂在半空中,任凭清风吹过脚尖。

  花蕊看着她这样不由皱眉,但左右观望一番之后,她也脱了鞋子,照模似样地把脚伸出去悬荡着。

  “小娘子,你费了这么大心,就是想让蕊儿放下仇恨么?”花蕊看着长孙慈。

  长孙慈没有立刻回答,她伸手拨了下颊边乱飞的几络细发,然后才慢慢道:“我阿耶死的时候,我只知道哭。你跟我说,阿耶不是死了,他只是去了云上神仙住的地方。你说阿耶那么好的人,一定在天上很幸福。是不是?”

  花蕊抿了下嘴,低头:“小娘子……”

  “可是我一直想跟你说,我阿耶没有去那儿——因为他最爱阿娘哥哥还有我了……我们三个还在这人世间,他自己去了那儿,怎么会快活呢?”长孙慈的声音,细若轻丝:“所以你说的不对,花蕊。他不幸福。”

  花蕊突然低头,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长孙慈却视若未见:“阿耶走到现在,整整两年了。你是跟着我一路过来的。也是知道我过得怎么样的……花蕊,你说我过得苦不苦?”

  “小娘子……”花蕊已然开始哽咽:“小娘子……”

  “平常人大概都觉得我不苦罢?”长孙慈一乐,勾起弯弯眉眼:“毕竟是贵家女儿呢!就算是被自己的大娘和亲哥哥赶出了家门,可到底还有舅舅疼,舅母爱啊?还有哥哥顾着我……在旁人眼里,锦衣玉食的,多快活呀!

  可是花蕊,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的。我不快活。一点儿都不快活。”

  长孙慈收回眼光,恳切地看着花蕊:“阿耶刚去的时候,我天天哭,你也天天跟着我哭。阿娘就安慰我,叫我莫哭,说她自己也不哭——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说不哭,就真的从来没在我跟哥面前哭过。

  那时候,我很怨恨我阿娘,觉得阿耶与她那样情深意重。怎么阿耶去了,她就一点儿都不难过的嘛?

  所以有一次,我实在恨得紧了,半夜起来,悄悄收拾了包裹,连你也没告诉,就打算偷偷逃家来着……

  你别这样恨恨地看着我。我当时是真的觉得,这家,我是一日也呆不住了。”长孙慈说到这儿,吐了吐舌头,向着气结抽噎,却又说不出话的花蕊笑着赔礼。

  接着,她又一收了脸色,轻轻道:“可也就是那一夜,我收拾完了包裹走出门外的时候,听见园里有人在哭。我好奇,过去一看,正是我阿娘。”

  长孙慈的眼中泛起泪光:“阿娘瘫坐在水边,被嬷嬷死死地抱住,手里还握着一柄刀,腕上全是血。

  我吓坏了,想叫都叫不出来,全身发冰,只能看着嬷嬷求我阿娘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跟哥哥,一定要活下去……”

  泪水无声地划过长孙慈的脸:“可阿娘说她活不下去了——她说她连哭都不敢在我们面前哭一声。可是阿娘又说,她其实也想哭的。但她怕她哭了,我跟哥哥只怕就更难过了,再也不会开心了。所以她不能哭,还得劝着我们俩也别哭……

  嬷嬷就劝阿娘,阿娘这么多次想跟着阿耶一起走都没成,说明阿耶就不想让阿娘跟他走,说明阿耶就是想让阿娘留下,陪着我跟哥哥两个没了父亲的孩子。所以阿娘无论寻多少次短见,都是成不了的……”

  花蕊痛哭失声,紧紧地抱住了长孙慈。

  长孙慈泪掉得更凶,但声音却依旧很平静:“我当时就在假山后,看着阿娘手臂——好多道伤啊……

  蕊儿,你想象不出来,阿娘平时那样怕疼的一个女子,手臂上好多好多道伤啊……阿娘怎么忍心?

  可她还是一味想寻死。我想了一想,大概她也根本不信嬷嬷说的话,不信阿耶还在这儿守着我们的吧?其实我也不信。阿耶曾告诉过我,说若有朝一日他没了,那就是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阿耶还曾告诉过我,若是有朝一日他走了,离开了,那我就要好好守着阿娘,不要让阿娘伤心。还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儿活着。阿耶说,我活着,他就开心。我开心,他就更欢喜。”

  “小娘子……”花蕊哭喊出声,把脸埋进长孙慈怀里:“小娘子,是花蕊错了……花蕊不该动那歪心思……是花蕊错了……”

  长孙慈伸手回抱住她,轻轻拍抚花蕊的背:“你没错。皇帝害死了你的父亲,他是你的仇人。你放不下。我明白——因为我也放不下。

  我阿耶为他尽心尽力累得伤病缠身,结果呢?皇帝明知他身体不好,还是让他驻守边关十数年,拖着伤病之体征战沙场。每逢要战之时,还让我阿耶自己解决军饷等事……

  最终,逼得他到了那样境地……

  花蕊,我也恨皇帝。我跟你一样,恨不得亲手剥其皮,抽其筋——

  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阿耶是居功尽瘁,怎么说我阿耶是个好将军……

  但在我眼里,阿耶就只是阿耶。而那个好大喜功、没人性的混帐皇帝,不但活活累死了我的父亲,还想让我们一家都成为他手中毁掉舅舅他们的棋子、工具……甚至纵容我大娘赶我们兄妹与阿娘出门,使我阿娘一介皇孙贵胄,成了别人口中的高门弃妇。

  使我兄妹流落街头,险些命丧黄昏……

  花蕊,我好恨他呀,就是挫他的骨,扬他的灰,我也难以平复此恨。”

  长孙慈说到这里,牙咬得直响。但很快,她又平复了心情,抹干了泪水,轻声道:

  “但恨归恨,我却很清楚我不能真的做到什么——一来,我只是个孩子,无能无德。二来,我阿耶这么辛苦一生,为的是什么?他不过是希望我跟哥哥,还有其他的长孙一系能在这乱世之中,活得安乐太平,平安无恙。

  这,才是我阿耶想要的。

  所以,我为何不报仇?又为何要阻止你报仇?只是因我以心换心,觉得大抵天下间疼爱儿女的父母亲——如我阿耶阿娘,如你父亲母亲,都是一样的心。

  他们如生着,便求我们一世幸福。如去了,所望便求我们活下去,且要得快活的……”

  长孙慈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泪水也被风吹干了。

  而花蕊,则埋在她怀中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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