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柳姑娘，您快去看看吧。”

　　谢安怕母亲和妹妹初入上京，人身地不熟会因为礼数规矩闹出了乱子，所以特意请了一位婆子，这婆子当初还是从宫里出来的宮婢，事事都懂得一些，人情往来、规矩礼仪更是手到擒来。

　　婆子将上京的一些官宦人家姓甚名谁尽数告知，还有一些常用的规矩礼仪也一并告诉了。起初还好，刘氏跟谢婷对她是尊敬着的，可过了新鲜劲儿，这刘氏跟谢婷就开始拿腔作势，这几天的日子比她在宫里还不好受。

　　本以为谢安是才子，年轻俊才，去这样的人府上做事，那可是轻松百倍，若以后再有高升，那她不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婆子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进来，嘴上说的着急火燎的，腿上的功夫却一点儿也快，反倒是慢悠悠的。

　　柳慧如一听见婆子的动静，就急忙将手里的衣服放下来，忙迎了过去：“吴婶儿。”

　　婆子将柳慧如的手在手心里攥了攥，摸到柳慧如滑溜溜的手时，脸上像绽开了的一朵儿菊花：“好姑娘，只是以后千万别这么叫小的。”

　　柳慧如腼腆一笑：“您待我极好，就像我娘一样，叫您一声婶婶又有什么的。”

　　吴婶眼睛闪过一道光，笑容收了收，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又为大人缝衣服呢？”

　　柳慧如轻点了下头。

　　吴婶接着道：“那可得仔细点儿眼睛，这现在年轻身子好，以后这病啊可得往年岁上找。”

　　“吴婶儿说的我都记着。”

　　吴婶看着柳慧如，突然叹了一口气。

　　“吴婶儿怎么叹气了？”

　　“还不是老夫人跟小姐闹得。”

　　“可，可是她们二位为难您了？”柳慧如眼中隐忧，一脸不作假的关切。

　　吴婶摇了摇头：“这回可不是我。是小姐！刚刚我看的真真儿的，一边儿脸上都被打肿了。”

　　“婷儿被打了？！”柳慧如惊呼一声，松开吴婶的手就要跑出去。中途却被吴婶拦下，吴婶问道：“你这个时候去也是触霉头，倒不如过一会儿。”

　　柳慧如摇头：“不行，我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吴婶没有说话，但是抓着柳慧如的手已经松开了。

　　柳慧如走到门口时回头来问：“您可知道是谁打的婷儿？”

　　“这个婢子不知。”

　　柳慧如没再问，快步离去了。

　　“我呸！”吴婶吐了一口口水，剜了一眼柳慧如的离开的方向，“你才多少年的道行！”

　　柳慧如没等进去，就听见里面谢婷喝骂下人的声音。

　　婢女惊慌的一窝蜂的从里面出来，看见柳慧如的时候点了下头，避开到一旁。

　　…

　　“你才多大，就往人家男人身上贴！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刘氏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指着床榻上的谢婷恨铁不成钢的怒骂着。

　　柳慧如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谢婷双眼红肿，眼睫都贴在眼皮上，眼睛只有微微的一道缝，显然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哭。她声嘶力竭的喊道：“那又怎么了？！我听别人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我要是能嫁给他，哥哥不也跟着吃香？到那个时候娘你还会怪我？你疼我还来不及！”

　　刘氏一个寡母，儿子在外面读书，就带着一个女儿在乡下生活，平日里莽汉遇到的多了，她要是温言软语的主儿，早就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一见谢婷还有脸嘴硬，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要打，好在最后被柳慧如给制止了。

　　“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你给我走开！”刘氏身上有个把子力气在的，一用力就将柳慧如甩开。

　　谢婷惊叫着往后面挪，又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柳慧如再次抓住刘氏的手腕：“伯母，不能打！”

　　当刘氏要说话的时候，柳慧如给刘氏使了使眼色。

　　刘氏看见一旁大夫还在这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有气也不好再发作。她看着柳慧如对她摇了摇头，想起了吴婆子跟她说的；如果朝廷官员家风不正，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这官位也容易被撤了的。

　　她儿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她好不容易来上京跟着享福，可不能让儿子出了事儿，她再灰溜溜的回去，凭白的让人家笑话，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刘氏冷哼一声，将鸡毛掸子一扔。柳慧如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大夫。

　　大夫点了下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走到床榻边上要给谢婷看脸，可是看见伤患裹着大被，也无从下手……

　　柳慧如走了过去：“婷儿，让大夫看看你的脸。”

　　“不！”被子里传来谢婷闷声闷气的声音。

　　“难道你想再拖下去，直到把脸给拖坏了？再过不了多久，侯府的阮二小姐要出嫁了，你不想去瞧瞧吗？你还待字闺中，若脸上没有伤，其他公子定会喜爱你，可……那时脸上的伤若是没好，这…”

　　被子一下子被掀开，经过这一番折腾，被子一捂，谢婷脸更加肿了起来，柳慧如冷不丁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一巴掌，可打不成现在这副模样。

　　得到大夫答复，刘氏也离开了。于是只剩下谢婷跟柳慧如。

　　柳慧如问：“到底是谁下的这么狠的手？”

　　谢婷嘴唇紧抿，转过脸不做声。

　　柳慧如声音越发轻柔：“婷儿妹妹有话还不能跟我说吗？”说罢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尖，“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将就着活下去。伯母还有婷儿妹妹你对我有恩，我现在只想还了恩情后，说不准哪天就去找一个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手突然被握住，粗糙的茧子磨着她光洁的手背。

　　柳慧如对谢婷笑笑。

　　谢婷轻哼一声，手拿开：“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柳慧如眼睫一颤：“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心里确实有北原。可他现在是官老爷。我，我配不上他。”

　　谢婷想要安慰，可话到了嘴边儿，觉得她这话说的倒也不错。有一个乡下嫂子，到底是没有一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嫂子好。不过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儿上，她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那你现在可否说说？”

　　谢婷沉默了一会儿，柳慧如看她眼圈儿一红，就听她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不过是没站稳罢了，卫公子不也没扶我吗？就这样还让人打我，真是没天理！”

　　柳慧如可不信这套，要真是这样，刘氏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她面上不显，担忧的说道，“只是那两位可是东宫太子和太子妃，日后的皇上和皇后啊……惹了他们，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北原的仕途。”

　　“应该……不会吧？”谢婷此时回过味儿也有些害怕。

　　“不会最好不过……可就怕万一。”柳慧如是真的有些担心，她也怕谢安的官就被这么丢了，然后再回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若是这样，她怎能甘心？！此时一看，她刚刚就不应该拦着刘氏，合该将她打个半死才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子太子妃怎么如此小家子气，什么都斤斤计较，他们……唔唔，”谢婷被柳慧如捂住嘴巴。

　　谢婷恼怒的一把推开柳慧如：“干嘛呀你？！”随即擦了一下嘴巴。

　　柳慧如低声说道：“要是被人听见了，传到太子耳中，咱们就别活了！”

　　谢婷终于闭上了嘴巴。

　　吴婶在门口晃来晃去，直到柳慧如从里面出来，忙跟在她身后：“看夫人跟小姐这做派，恐怕是外面惹了什么大事儿。”

　　柳慧如脸上没了笑模样：“什么都瞒不过吴婶儿您。”

　　“年节之前我就听北原跟老夫人说起升迁的事儿，如今年节以后北原就忙的脚不沾地，每天晚上都是喝醉了才回来，想来也是为了官场上的事情。”

　　“对，姑娘细致入微，大人他虽在翰林院任职，前途好。可说到底官位还是低了一些，要是升迁，这前前后后都少不得人情走动。”

　　柳慧如握住吴婶的手：“还请吴婶儿教我。”

　　“诶呦，这可不敢。婢子实在不敢当啊。”吴婶一脸惊讶，连连推迟。

　　柳慧如始终没有松开吴婶的手。

　　吴婶接着说道：“婢子不过是一下人，上不得台面……”

　　柳慧如眼底讥讽一闪而逝，她哀哀戚戚：“吴婶儿，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一个乡下来的，字都只认得十几个，连县令都没有见到过，如今在这儿遍地是官儿的上京城，我也是两眼一抹黑……”说着，柳慧如就要给吴婶跪下，被吴婶制止。

　　“吴婶儿，您教教我，若我以后能有个体面，定不会少了您的。”

　　吴婶闻言拿着手帕抹了一把没有眼泪的眼睛：“你这孩子，说的话都把我老婆子说的心都软了。”随即叹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也罢，老婆子就把我知道的都教给姑娘你。”

　　“姑娘也说了，现在大人正忙着走动，可那到底是男人的事。有时候这后宅啊，也能帮助男人们成事儿。”

　　二人来到了柳慧如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天色不早了，屋内昏暗也没有点起油灯。

　　吴婶如同一个长辈循循善诱，丰满的身子坐在绣凳上，肚子上的层层叠叠撑起衣服，眉里的黑痣随着她的表情一动一动。

　　“大人后宅还空着，老夫人又是个拎不清的，妹妹还是个四六不上线的，眼下最是需要一个能撑得起门户的女主人出现，帮大人一把。”

　　柳慧如柔婉的容貌此时出现一丝不符合她的精明：“这……那等到北原娶妻，岂不是都晚了？”

　　吴婶一听，身子一顿，心里极为看不上到了这个时候还装模作样的柳慧如，她笑的一脸谄媚：“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成亲，这在别人眼里胜似成亲比真的成亲还重要。这上京城里官宦人家多，这平常走动更多，大大小小的宴请不断。就像今儿个老夫人跟小姐那样子，要是还板不过来，以后那就是个拖后腿的。您希望看着大人到时候被连累的一清二白？”

　　“我当然不想……”

　　“正是！谁也不想，可这娘跟妹妹上不得台面，那就得需要您了。正好大人还没有娶妻，恰恰这个时候正是您的机会。”

　　“您想啊，到时候您多去别人府上赴宴，一来二去的，哪怕姑娘您没嫁给大人，其他人也会将您当做是大人的妻子。那个时候，就算有人家看上了大人，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大人。可是有您在，这心思也就不了了之了。这谢宅夫人的位子，还不是您的？”

　　随着吴婶的话，柳慧如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样：“可是，若北原不让我去呢？毕竟还有他娘跟妹妹在，我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吴婶一笑，“您这是着了相不是？您跟着夫人只管去便是。大人哪能面面俱到，您说是也不是？”

　　柳慧如沉吟了一会儿，起身蹲在吴婶身前，手握住吴婶的手：“多谢吴婶儿。”

　　…

　　吴婶得了赏钱，虽然没有多少，但也很知足，那点儿从刘氏母女身上来的闷气，也散的七七八八。于是趁着天还没有全黑，便出去将银子存进钱庄。她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可不敢将银子放在身边，这刘氏跟谢婷哪天说不准疯了，或者谢大人被拖累的夺了官职，她好拿着银子走人。

　　吴婶嘴里哼着小曲儿，刚走出胡同，一转弯儿就被人捂住嘴巴，扯到一处僻静处。

　　“谁呀！”吴婶身子哆嗦着，对方正好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

　　“是我。”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一听就是个女子。

　　直到女子走近。

　　吴婶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你要吓死谁啊？！”

　　女子肤色微黑，面相憨厚，五官还算清秀，约摸三十好几做妇人打扮。她看了一眼吴婶捂的死紧的口袋：“又得了赏钱了？”

　　吴婶哼了一声：“有话快说，我还着急回去呢。”

　　女子低声提醒道：“你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行了行了，我不会忘的。”吴婶不满的回道，又看了看女子，“啧，你这算不算吃里扒外啊？”

　　女子一瞪眼睛：“你瞧瞧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