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了半晌，皇帝如喃喃自语一般：“跟以前不同了。”

　　蔡乐低垂着头：“这人总是要长大的。”

　　“他以前站在朕跟前，凡事都要争辩出个一二，这回他懂得退让了。”顿了顿，皇帝声音更低，却有几个字还是飘进蔡乐的耳中。

　　“卫氏乃国之柱石，若无卫老将军和卫茂承，就没有如今的禮朝，朕，怎能苛待忠臣之子。”

　　蔡乐这回没有搭话，就听皇帝说道：“东西给他送去吧。”

　　“…是。”

　　小太监是蔡乐新收的干儿子，他刚刚就站在蔡乐身后，所以也听了一耳朵，他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皇上这是恼了大公子的无礼，大公子恐怕好日子到头了。”

　　蔡乐猛一驻足，小太监差点儿撞在他身上，忙后退两步低下头。

　　蔡乐走进他，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想岔了，皇上就怕大公子知进退。”

　　小太监闻言浑身一激灵，震惊的看着蔡乐。

　　这艳阳高照、和风送暖的天气也抵不住蔡乐身上传来的寒气：“你以后多做少说，小心祸从口出，不然我也救不得你。”

　　小太监连连点头。

　　…

　　蔡乐在宫门口追上卫焘，恰巧六皇子李烨也在，于是在心里念了一声佛，走了过去。

　　李烨一脸郁气，他这几天被都察院咬的死死的，那个褚屹就像是油浸泥鳅，滑不留手。手底下的程屏更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偏偏他还奈何不得他！谁让他有个好爹是申国公呢！

　　手下的人也各个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只会让他来父皇跟前尽孝。他没办法，只能来了，却不想碰见卫焘正从宫里出来。

　　“殿下……”身旁的人低声提醒李烨，李烨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实在不是跟卫焘对上的时候，就算是以前没这事的时候，也没从卫焘那里有过好果子吃，所以还是避着点好。

　　幸好李烨还有理智，视而不见的与卫焘擦肩而过。

　　谁知，卫焘却叫住了他。

　　李烨握紧了拳头，转身看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关里往外蹦：“你什么意思！”

　　卫焘姿态散漫，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了六殿下的事，想要提醒一下六殿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烨脸色顿时一白，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卫焘忽然笑了起来。

　　路过的宫女太监见状纷纷加快步子，害怕自己听见半个不该听见的字。

　　“你知道了？可那又如何，你有证据吗？”李烨不顾身后人的劝阻，看了一眼身后宫门，“我既然敢，就不怕你去父皇跟前告状！”

　　跟着李烨的人心惊胆战的看着卫焘，生怕卫焘一怒之下在宫门口杀了李烨。

　　可卫焘没有动怒，反而扬唇笑了一下。

　　李烨顿时像是被人踩到了爪子，咬牙切齿的看着卫焘：“是你陷害我对不对！我就知道是你！”他一定知道是自己派人去凌云山庄刺杀他！所以才会反过来报复自己。

　　“哧”卫焘冷笑一声，“六殿下重得圣宠，该不是我一人视六殿下如眼中钉吧？”

　　李烨一怔，脸上还有狰狞的表情，可眼神已经恍惚，整个人显得诡异无比。

　　卫焘刚要走，就被赶过来的蔡乐叫住。

　　蔡乐先是跟李烨行了礼，身后两个小太监递上一个特别大的盒子，“大公子，快快接着吧。”

　　卫焘命元宝接过来，然后说道：“替我谢谢陛下。”再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蔡公公。”

　　蔡乐应了一声。

　　李烨脸色不好的问道：“父皇给他什么东西了？”

　　蔡乐如实说：“是北梁棋圣的棋盘。”

　　李烨脸色更加不好看，语气森寒的又问道：“他有没有在父皇那里告我的状？”

　　“未曾，”蔡乐低着头，很是谦卑，“陛下只与大公子闲聊了几句。”

　　两个人抬箱子都有点费力，元宝就像捧着一个平常的盒子一样：“公子，六皇子会信吗？”

　　卫焘弯唇一笑：“随他信不信。”李烨派人杀他，还告诉杀手被审问之后说是李昱指使的，这种把戏也就李烨做得出来。既然李烨这么想栽赃嫁祸，他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要送给孙尚当做拜师礼的棋盘已经准备好了，可几次约见，孙尚都推说没空改日，就是搬出周岚的名讳也没用。后打听了才知，孙尚是被叫来上京相看的，他为了彻底打消族亲的念头，干脆答应会慎重考虑，于是这几天挑挑拣拣了好几个世家小姐，不是黑了，就是胖了，要不就是太瘦。

　　慧满说起来也笑个不停：“孙公子说，待了却红尘事，介时亲自登门拜访。”

　　周岚与慧萍几人说笑了一会儿，疑惑道：“春兰还没有回来吗？”

　　慧萍摇摇头，慧满接道：“婢子去府门口迎一迎春兰姐姐。”说罢就跑了出去。

　　慧萍坐着矮凳，拿着布绷子绣着花样：“这几天春兰姐姐回来都会带一些木雕送给小公子把玩。府里没什么事，春兰姐姐出去散散心也好。”

　　周岚点了点头：“我只是担心她身子还虚弱着，见天儿的在外面怕她身子受不住。”

　　慧满站在府门外这看看那看看，过了好半晌才看见春兰的身影。

　　春兰笑容满面，虽脸色仍是病态的蜡黄，可是心情愉悦，看着比之前多了几分鲜活气儿。

　　慧满走进了，看见春兰额头上的汗：“春兰姐姐怎么这么开心，可是遇到有趣的事情了？”

　　春兰低垂着眉眼，笑意淡了几分：“有个卖鲁班锁的小贩冤枉我坏了他的东西，最后被我给教训了。”

　　慧满惊讶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姐姐可得先回来告诉我和念儿，我俩都会武功，能把他打的满地找牙。姐姐一个人对上他，还是危险了些。”

　　两人说着话进了府，慧满道：“姐姐先去见少夫人吧，少夫人久不见姐姐回来，心里正担心着呢。”

　　春兰脸上浮现内疚之色，然后将竹篮交给慧满：“帮我送去小公子那儿，我这就去见大小姐。”

　　慧满点头接过：“嗯，我这就送过去。”

　　周岚看见春兰回来，不由自主的漏出笑容：“你虽然身子无大碍了，可还是太虚弱了，以后就算是出去散心也不可过久。”

　　春兰一肚子内疚告罪的话都没有说出来，闻言点头应是。

　　周岚怕她多想：“这院子里这么多婢女，也没有那么多活要干，你能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对你身子也好。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可不能累着了。”

　　慧萍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话，心里无波无澜，春兰是跟着少夫人过来的，本就比跟她们亲厚，对春兰好也是应该的。

　　等到夜深，卫焘感觉身旁的人翻来覆去久久没睡，于是睁开眼睛，黑暗中能看见周岚仰躺着，一双清澈如琉璃一般的双眸看着承尘，墙壁上投射出两道像是小刷子一样的影子，随着眨眼，影子也跟着动了动。

　　第二天天没亮，周岚就起来了，双眼下的青影最后被慧萍遮了遮，才看不见。

　　卫焘用过早膳之后就准备去任上了，临走的时候问周岚是不是有什么事，周岚摇了摇头说没事，之后卫焘也没再问就走了。

　　慧萍见周岚心不在焉，与她说了好几句都没有应声，于是唤了一声，周岚这才回过神来，随即开口说道：“叫念儿过来。”

　　慧萍应是，没一会儿念儿就来了。

　　之后念儿也没多问便领命而去。

　　…

　　“好看吗？”男子身着一件灰色长袍，边说边提起袍子漏出脚上的布靴，他面白无须，相貌清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合脚，穿着很舒服。”

　　春兰低着头，紧紧的抿着嘴巴，脸上却止不住的发热。直到手被握住，她吓的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来，又慌张的看向周围。

　　男子笑着再次将她的手握住，这回任凭她怎么挣也挣不开，春兰脸红到了脖子，低声道：“你快放开！”

　　“不放。”

　　春兰脸小，急得快要哭出来，男子低声道：“怕什么？这里有没有人认识你，再说，就算认识又怎么样？春兰，”他握着春兰的双手又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两人离得更近，春兰好似听见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

　　“我想要娶你，我想要去府上跟你家小姐求娶你。”

　　春兰红着眼摇头：“不行，我要守着小姐。”

　　男子笑了笑：“傻春兰，就算咱们成亲了，你也可以留在小姐身边啊？”

　　春兰懵懵的看着他。

　　“如果你真的不想离开你的主子，我也可以去府上找个活计，这样你就可以留在你家小姐身边了。”

　　“可是……”

　　“没有可是，春兰，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心悦你，看你被那个卖鲁班锁的小贩欺负，更是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你，你让我好好想想。”春兰将自己的手抽出，“我先回去了。”

　　…

　　念儿将她看见的情景都跟周岚说了。

　　慧萍看着周岚渐渐惨白的脸色，急急唤她一声：“少夫人？这事虽然做的不对，可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将春兰叫来问问，要是那男子合适……不合适的话也能有个应对，总不能让春兰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