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地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屋檐厚厚的一层，昭示着这冬日的来临。腊梅花开的极为漂亮，在一片白色中显得更为显眼。自古以来，诗人都爱咏梅，许是在这般严寒中，能如此生机勃勃的生长，确实会让人不由心生几分倾佩之意。

　　整个皇宫，到处挂满了写着奠字的白布，肃穆中带着冷清，在风中凌乱的吹动着。

　　芍药快步走在回廊里，巧合之下遇到了几位皇子，忙欠身行礼。

　　“芍药，这是去哪？”秦明德率先出声。

　　“芍药见过二皇子。”芍药的手背偷偷翻转了两次。“回殿下的话，公主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派芍药去请个疾医过去看看。”

　　“明若身体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着凉了？”秦明德担忧之意立刻显现出来，身子也往前走了几步。

　　“明若怎么生病了？”秦明玄也担心起来。

　　“这个冬日的寒气确实是容易着凉。”四皇子秦明惜难得出声。

　　“病的可重？”秦明德又上前了一步。

　　“回二殿下的话，这还需要等疾医的诊治。不过公主确实咳嗽的有些厉害。”芍药的手指动了几下。

　　秦明德微眯了下眼睛，“这样啊，那本王去寻疾医。芍药，你快回去陪着明若，明若身边可不能没了你。”

　　“诺，那有劳二殿下了。”芍药又急匆匆欠身离开。

　　“明玄，明惜，那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出宫了。毕竟明若的身体要紧。”秦明德微微侧身说道。

　　“我们一起去看看明若吧。”秦明惜看了下秦明玄。

　　“秦明若病气别传了人。若因为她惹的两位哥哥身体不适，她定然心中不安，就由我一个人代为问候吧。等她身体好了，我们兄妹几个再好好聚聚。”

　　“那就有劳皇兄了。”秦明玄连忙应道。

　　“这。”秦明惜见秦明玄没有要去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跟着秦明玄和秦明德道了一声谢。

　　芍药从外面赶回宫，“等等，这是什么？”拦下刚要进屋的宫女。

　　宫女看见是芍药，连忙小心翼翼回答，“奴婢回芍药姑姑的话，这是御膳房煮好的暖汤，刚送过来，奴婢正准备给公主送去。”

　　“给我吧，”芍药挑了挑眉，直接接了过来。

　　“啊？有劳芍药姑姑。”宫女也不敢多说，只按照芍药的意思，将暖汤给了过去。

　　芍药小心翼翼端着暖汤进了屋。

　　秦明若难得没在下棋，手里紧紧握着笔，在一遍遍抄经书，手边已经抄了好几本。

　　“公主。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暖汤。”芍药顺势将银针放入汤中，又很快拿了出去。

　　“放下吧。”秦明若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倦意。

　　芍药放下碗，“二殿下已经知晓了公主的意思。现在他去寻疾医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秦明若依旧面无表情的抄着经书，没有看旁的一眼。“很好。你去外面候着吧。”

　　“诺。”芍药领命。

　　秦明若看了一眼暖汤，继续抄着经书，吧嗒，一滴墨水滴落在纸上，慢慢晕染开来。一圈圈的墨色随着外延淡了不少。

　　秦明若终于停下了手，呆呆的看着纸上的字，却觉得眼睛越来越模糊。这墨色在白色的纸张上晕染开来，格外刺眼。

　　秦明若的胸口有股火气堵着，不由轻哼一声，自己终究还是同旁人一样了，想在这皇宫里独善其身，自己还是没有做到。明若啊明若，你做不到！你根本就是和他们是一类人，皇祖母，来日我们相见，您是不是会怪罪于我，应该会的吧。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不帮自己的哥哥，总有一方是被辜负的。

　　“公主。诚王殿下来了。”芍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秦明若本来有些不冷静的眼神一下清明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放下笔，将面前的纸揉成小小的一团，扔在篓子里，站起身走到帘子里，“请他进来吧。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秦明德一身风寒进了屋，凉风直直吹在秦明若身上，秦明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秦明德身后紧跟着疾医，芍药跟着关上门，暖意慢慢又回来了。

　　“明若。”秦明德亲昵的唤了一声，声音中气十足，秦明德是习武之人，身型是越发挺拔，他天资聪明，又师从名家，武艺在京都城那都是排得上号的。“快。陈疾医，看看公主身子如何了？”秦明德连忙拉过陈疾医。

　　“下官见过公主。”

　　“有劳了。”帘子里秦明若的声音带着倦意，芍药拿出丝线递给疾医，另一边系在秦明若手上。

　　陈疾医仔细听着脉搏，片刻后松开丝线，站起身，向秦明德施了礼，“二殿下，公主只是着了一些风寒，并无大碍。下官开个方子，让太医令每日准时煮上送来，喝个几日就应该没事了。”

　　“那就辛苦陈疾医了。”秦明德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是下官的职责。”陈疾医诚惶诚恐的又欠了欠身。

　　“一点赏赐，应该的。”秦明德将玉佩塞在陈疾医的手里，顺势拍了拍陈疾医的肩膀。

　　“谢过二殿下。”陈疾医的背下的更低。

　　“好了，你快去写方子吧。”

　　“是是是。”芍药连忙领着陈疾医离开。

　　“明若，现在可好些？怎么好端端的生病了。”秦明德确实有几分担忧。

　　“若不是我身体不适，皇兄可会大驾光临？”秦明若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呵。这几日可好？这段时间你我兄妹谈心的时间确实是少了。”秦明德根本不在意自家妹妹的态度，她一向如此，自己倒也习惯了。秦明德这时才将斗篷取下，随意放在一旁，坐到了桌子前，顺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皇祖母刚刚仙逝，能好到哪里去？”秦明若的语气里不由带着一些愠怒，帘子哗的一声被打开，秦明若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脸色甚是苍白，带着病气。

　　“皇祖母身体一向不太好，她仙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一起节哀吧。”秦明德反倒是安慰起秦明若来，“皇祖母这也算喜丧了。你也不要这般难过，伤了身子。”

　　“哥哥，我就想问问你，你心里开心是不是大于难过？”秦明若的眼眶泛起一丝红，紧紧盯着秦明德。

　　“秦明若！”秦明德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几个度，手中的杯子一下就捏碎了，“有些话不能乱说！”

　　秦明若抿了抿嘴，沉默了，两人之间突然只剩下静谧，只有风吹在窗户的声响。秦明若微低着头，眼睛有些出神。

　　“公主。”芍药再次敲门，打断了秦明若的神游。

　　“进。”秦明若收敛了脾气。

　　芍药端着一壶茶进来。“见过二殿下，公主，这是新煮的白茶。”

　　“这倒是皇兄喜爱之茶啊。芍药真是有心了。”秦明若抬眼看了下芍药。

　　芍药沉默的放下茶壶。没再做什么，就等着秦明若的下个指令。

　　“下去吧。”秦明若率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犹豫了一下递给了秦明德。

　　秦明德接过茶杯，眼睛盯着离开的芍药，随着关门，又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才缓缓说道，“这芍药用的可还顺心？若不顺心了，哥哥可以帮你换一个。”

　　秦明若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抬眼看向秦明德，“她很好。我不需要换。”

　　“那就好。只要明若觉得好便好。哥哥我向来为妹妹好。”秦明德轻轻转动着茶杯。

　　“她是我的人，如果有任何问题，都该由我亲自处理。希望哥哥能理解。”秦明若再一次强调。

　　“嗯，她当然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都是自然的。”秦明德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方才是明若唐突了，说了一些不该乱说的话，希望皇兄莫怪。”秦明若还是妥协了，走到秦明德身边坐下。“咳咳咳。”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声。

　　“明若，快喝些水。”秦明德将茶递了过去。

　　秦明若因为生病眼睛总是带着一丝湿润，看向秦明德的时候总有种脆弱的感觉。

　　“哥哥怎么会怪妹妹呢。明若，我知道你对我的一些行为不甚赞同，但是皇祖母毕竟是大家的祖母，我怎会不难过呢？昨夜我还梦见了皇祖母了，梦见儿时的我们。明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做什么吗？”

　　“躲猫猫？”秦明若轻声说道。

　　秦明德难得的露出笑容，似乎是在回忆，“是啊，那个时候，在郊外的行宫，皇祖母就喜欢同我们玩躲猫猫。你这个小机灵永远是赢的那一方，记得有一次，我们都被皇祖母找到了，唯独你，偏偏怎么也找不到，皇祖母都急坏了，整个行宫里的人都快将行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寻到你，结果。”说道这宠溺的摇了摇头。

　　“结果，我在藏书阁的房梁上睡着了。”秦明若的记忆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自己才四五岁的样子。本来窝在房梁上等着被找到，结果架不住自己的困意，等醒来天色都已经黑了，这才着急忙慌的从房梁上爬下来，那次，皇祖母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你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机灵的。”秦明德看着秦明若，若自家妹妹是男子，又有心，注定会是最适合坐上帝位之人。

　　“不过一些小聪明罢了，上不得台面。”秦明若已经平复了心情。

　　“皇祖母待我们兄妹两向来是很好的，有好吃的总会想着我们，梦里也是那般慈祥，眉宇里也都是笑意。她待我们的好，我自然是知道的。明若，我们生在皇家，真心这两个字其实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秦明若看着秦明德，突然也觉得自己刚才失言了，“我，皇兄，是明若武断了。明若知错了。”

　　“好了，我们兄妹，应该团结才是。”秦明德拍了拍秦明若的手。

　　秦明若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直视着秦明德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皇祖母生前拟了一道懿旨。”

　　“懿旨？什么懿旨？我确实不知道。”秦明德一脸坦然。

　　“那好，哥哥你说不知道，那我就相信你。”秦明若淡淡叹了一口气，“那道懿旨现在落在我手上。”

　　“与皇位有关？”秦明德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

　　秦明若轻声一笑，“呵，果然是皇兄。”

　　“是明若太明显了，明若何时会这般在意一件事，还要特意让我过来，除了皇位，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了。”秦明德擦了擦手上的茶水。

　　“咳咳咳。”秦明若突然一阵咳嗽。

　　“这冬日太容易着凉，你这伤寒还要多多注意。”秦明德说着话，轻轻拍打着秦明若的背。

　　“无碍。”秦明若的咳嗽终于止了，只摆了摆手。本来苍白的脸因为强烈的咳嗽带出红晕。

　　“就有劳皇兄随我来吧。”秦明若站起身，领着秦明德往里屋走去。

　　终于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秦明若无声的笑了笑，也罢，自己去寻皇兄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决定，没有必要再去纠结。

　　两人进了里屋，秦明若打开床头柜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卷金黄色的布料。“这里的东西就由皇兄你自己看吧。”

　　秦明德接过旨，打开，看着那一个个熟悉却好像陌生的字眼，突然轻笑一声，“皇祖母这道懿旨还真是一个妙招啊！她果然最不想我坐上那个位置。”

　　“也许皇祖母是想保护你。”

　　“保护？哈哈，她想保护的是其他两位，而不是我！”秦明德平平静静的收起懿旨。“况且我不需要，唯有强大，才能自己保护自己，”

　　“皇兄，你会孤独吗？”

　　“孤独？为什么会孤独？明若，我有你啊，你最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心无旁骛的在支持我。”

　　“明若一直都清楚皇兄的志在必得。你我毕竟是亲兄妹，母妃也一直希望我能帮到你。”秦明若说着便往外屋走去。

　　秦明德跟着走了出来。“不，母妃同你不同，她想要的可不止我这个儿子的荣耀。明若，有的时候，你的别无所求反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可我也清楚你从未想从我，母妃，其他人那得到回报。”秦明德捏着懿旨，坐到秦明若身边。“还好你是我妹妹，这恐怕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皇兄对明若有如此评价，倒是让人诚惶诚恐了。”秦明若淡淡一笑，“皇兄，可准备如何处理这道懿旨了？”

　　秦明德挑了挑眉，“火盆可准备了？”

　　秦明若默默从一个桌子底下拿了出来，里面已经放上了木炭。

　　“明若真是贴心。”秦明德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一下就点燃了那卷本来要改变他命运的懿旨，随意扔在火盆中，火光下，秦明德的目光显得有几分狰狞。“可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只有我看过，而且没人知道这道懿旨的存在，皇祖母走的太急，根本还没来得及，我发现的时候，上面的墨水都还没干透。”秦明若盯着火光，如此艳丽的颜色却在隐藏一个秘密。

　　“明若，不可妇人之仁。”

　　“我何时骗过哥哥。

　　火势很旺，又很快微弱，懿旨已经烧成灰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秦明德露出一丝笑，“有的时候不得不说，老天爷都在帮我。”

　　“审慎笃行。”秦明若又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知道了，我的好妹妹！”秦明德心情甚好，连连喝了好几杯茶。

　　宫殿外。秦明惜向秦明玄告别，“皇兄，方才，为何不坚持去看明若，她也是我俩的妹妹。”

　　秦明玄温和的说道，“明若生病自然是要去看的，不过我们三个同时去总归有些太招摇了，二皇兄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也是。那皇兄告辞。”

　　秦明玄微微点头，各自进了自家的马车里。二皇兄那人还是不要靠的太近。秦明玄微微眯上眼睛倚靠在垫子上。

　　“天色也不早了，皇兄还是早些回去吧。”秦明若看着已经失了温度的火盆。

　　秦明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好。等明若喝了药，我便回去。明若的身子还是要当心啊。”

　　“放心，不过小小的风寒。”

　　“可不能这么说。芍药怎么还没回来。”秦明德站起身。

　　“公主。”芍药说曹操曹操到，已经在门口。

　　“药煎好了？”秦明德打开门。

　　芍药端着药碗。

　　“给我吧。”秦明德拿起药碗，端到秦明若的面前。

　　“有劳哥哥了。”秦明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水的苦涩丝毫没有影响她。

　　“好，那我走了，芍药，好好照顾你家公主！”

　　“诺。”

　　“公主。可要吃些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