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至多一日是用来安抚人心的措词。流沙过后，队伍始终在转圈子，应该是迷路了。派去探路的不是被埋在沙土里，酒儿觉得是“种子”，就是没再回来。

　　宗凡说：“她不该在这里，和我们一起。”

　　这话是说给慕容策听的。小福知道自家的王爷也是想了许久，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还在犹豫着，直到走过竹晓斋时才做了吩咐，下了决心。

　　慕容策答。“明早，本王继续向前走。”

　　“把她带上。”

　　“不然呢？”慕容策将酒儿又搂了搂。

　　“不需要回头。”伤势越发严重，宗凡觉得会死在荒漠中，也决定死在这里了。

　　小福和蒙泰背对坐着，都没有睡着，但是为了不打搅重要的谈话，他们努力装作睡了。

　　次日早晨，人群自动分成两拨，伤病的留下来，身强体健的继续向前走。宗凡收集所有人剩余的水交到慕容策的手中。

　　严继看着着急，忍不住跑来拉她走。“小酒酒还磨蹭什么，快些跟紧了王爷！”

　　酒儿甩开拉她的手，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着急，我去给大哥找点吃的东西。”

　　“还不着急，难不成要留在这儿陪着宗大人吃沙子，喝冷风？”

　　酒儿还是一脸迷糊。“陪着就陪着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怕。”

　　“小酒酒怎么还不明白，跟紧了王爷才有活路的……”

　　“留下的，会怎么样？”

　　“你自己看看都是什么样的留下来的……”严继直摇头，指了指身后。那边都是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不能走的，不能动的，半死不活的样子。“留下的就是等死的。”

　　酒儿指了指蒙泰。也就只有蒙泰是不一样的，在那边人群里。

　　“一个奴才陪着主子死，还不是应该的。”

　　这下子，酒儿说什么也不走。“大哥，我不走，陪着你！”

　　慕容策作难，稳着剑柄，站立不动。贺澜茂多次提醒启程，却也不落忍。“王爷，真的不带她走吗？”

　　慕容策有点意外。当师傅后，贺澜茂忽然多出爱护的心思，待着酒儿不似从前那般冷，甚至是担心过头。

　　“王爷，别这么盯着我看啊？”贺澜茂心底发憷。

　　那边，酒儿已闹得不可开交。一会撒娇，又搂又抱，一会儿耍赖，连拉带拽。换个人怕都是禁不住缠磨，答应下来。

　　但是，宗凡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沙子里拖出两条长长的道子。酒儿又抓又咬，嘴上不停地哀求。宗凡依旧没有点反应，揪着她扔到慕容策的怀里。“谁有事，她都不能有事。”

　　酒儿跟着上了路，心里打了结，认定大哥被扔下没人管，路上再没和男人亲近过。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慢吞吞地落在最后边。

　　慕容策沉默着赶路。虽然不说话，但时常去望眼女孩。鞋走烂，脚磨破，没有一声埋怨。一面疼惜着女孩，一面折服在心头。

　　酒儿对于射向自己的目光，不是狠狠地瞪着双眼睛，就是干脆别开，装作没看见。方卓因为腿伤，也留下，没跟着前行。只有，小福陪在她的身旁，时不时念叨几句。“您是不是主动过去说句话儿，暖的，冷的，酸的，就是臭的也都行啊。王爷多不容易，还总惦记着你？”

　　别管是什么，一概听不进去。兄长的命还悬着，心里憋着股劲。自从知道端王的身份，酒儿越发矛盾起来。她不信任男人，可是遇见事，也只能找男人来解决。男人是她绕不过去的劫数。好在，她还知道男人的软肋在哪里。他讨厌她亲近严继，她就偏偏要让抓他的软肋。她不开心，他别想要痛快。

　　不过是朝着自己笑一笑，严继高兴得发癫。一会儿拿着袖子给酒儿扇风，一会儿掏出绢帕给她擦汗，一会儿蹲在前头要背着人走。

　　小福挡来挡去，有些招架不住。严继那里藏着些像样的吃食，引着酒儿不离开。还有就是，严府带来的那些小奴，看着酒儿和善，都想她能在，压一压自家主子的戾气。小奴们，酒儿看着还是顺眼点。年纪相近，陪在身边说说话，走起吹着风沙的路途也不觉得太长了。

　　只是，软肋似乎没抓准了。她，看不出来慕容策显示出任何的恼怒，甚至由着她来去，纵着她自由。她竟是有点失落，丢了什么，少了什么。到了晚上，望着他站着朝着她挥手。她忍不住快几步跑过去，又慢慢在他周围转悠，直到他在铺好的席面拍打几下，得到他的邀请，才睡过去，所有的疲劳在他的怀里得到缓解，一天就这样结束。

　　新的一天又将在他的怀抱里开始。每一天都是新的，等着她去。

　　困在荒漠里的宗凡没有停滞，继续向前。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伤，行进速度极其缓慢。空旷的沙海里驼铃的声音在回荡。没有山峰，没有树木，没有乌云，没有一丝丝的清凉，炙热无边无际，只恨自己不是骆驼。

　　宗凡一头栽进沙子里，再也站不起来。他在发热，浑身滚烫，昏死过去。周围乱起来，纷纷朝着他跑过去。蒙泰扯下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巾布，拧出汗水滴在宗凡的唇上。

　　方卓呵斥。“你是什么奴才，有你这么侍候主子的吗？”

　　生死面前，主子和奴才还不是一个样子？主子又能高贵到哪里去？蒙泰没有反驳，拿出匕首，割伤自己的手掌。这一次的方卓没有了声音，周围也彻底安静下来。血顺着掌心流淌下来，注入宗凡的嘴里。

　　宗凡终于醒过来。蒙泰跑去卸下银箱垒出遮阴的墙，上边罩了一块布，将人扶过去。宗凡躺到了阴凉处。他绑好了缠脚的布条，蒙好了面，揣好了司南。

　　方卓亮出剑，挡住他的去路。“去哪里？你要逃吗？”

　　“让他走。”孱弱的声音从宗凡染着血的嘴里发出。

　　方卓气得把剑戳进沙子里。“这样背信弃主的东西，就不该放他走。”

　　“谁？也不……算……是他的……主子。”宗凡断断续续地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要是人不回来了呢？”方卓无奈地坐下来。

　　宗凡从来没有指望蒙泰能回来，只是不想多出一个完好的人陪着他来等死。

　　“王爷到底和宗大人怎么商量的？”

　　这个时候，大致都是丧气的，绝望的，敏感的，一定想的是旁人一去不复返。

　　“王爷不会的。”宗凡没有希望过，谁会回来救自己，但他必须这样说，要给其他人一点希望，继续走下去的希望，只要走下去，或许他们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