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厉,草枯黄,苍鹰盘旋。猎物受到惊扰,远遁。
迎面策马来一人,随从装扮,娇小身材被遮挡在马鬃后面,一时半刻没有显露真容。弓箭停滞,瞄准的目色收回来。没有旗帜,没有随从,只见一人背着身子。那个背影让她想起新婚夜。
三年前,端王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一个野种,傻女而已,是死是活,还不是一个样子吗!无论过去多久,这句话盘亘在心头都还是那么冰冷,那么无情,那么让人绝望。
酒儿当时就曾经发过誓,要男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八个陪嫁丫环,为她死去的姐姐们可以瞑目了。端王是她的噩梦。她要结束这场噩梦!疾驰中,两侧的树木变得倾斜,仿佛那夜悉数倒下去的八个生命。倒下去的八具尸体所发出的声响经常出现在梦里。声响有时候沉闷,有时候凝重,有时候清脆得好像一颗鸡蛋摔到地面,只是粉碎后散落出来的东西是脑浆和鲜血。两年的药汤仅仅让身体痊愈,却不能完全消除心底里恐怖的阴影。
风中飘来一声呼喊。“端王!”
“酒儿?”慕容策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前冲,冲出没多远,又停住。她何时唤过沐哥哥为端王?
那天的她英姿飒爽,屏气凝神,孤注一掷的神情里充斥坚定不移的绝念。那样的她有着陌生的冷酷,却有着熟稔的刚毅。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已经知道谁是端王,端王是谁了?她已经知道他是端王了吗?曾经清纯的眼眸盛满仇恨,流淌着戾气。
“拿命来!”酒儿拉弓搭箭,发现抬起头的端王再熟悉不过,正是沐哥哥。心头震惊,手上不自觉地松懈。弓未在满月,箭飞出去。因为惊讶张大的嘴巴成了满月,眼睛瞪得最是浑圆。纯真被撕扯得粉碎,无邪被碾压得面目皆非。
她和他中间隔着阵阵风儿,隔着缕缕光束,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一瞬间的凝视,闪出沧桑。多少次,他都在抱怨女孩长不大,但是那一刻清楚地出现在清澈的深处是沧桑。她的沧桑让他心疼不已。成长难免经历脱胎换骨的痛。如果一箭穿心可以减轻她的仇恨,可以拭去她的泪水,那就让箭射过来。慕容策没有想过躲闪。因为,他的心已然被射穿,在听到酒儿说出“拿命来”三个字的时候。
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她,自己是谁。她可能会恨自己一辈子。他可能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
一个愣神,身后的贺澜茂不知情,拉弓射箭。
慕容策拨转马头,以身阻挡来护佑酒儿。两支箭同时朝着他射过来。
人摔下马,马掀起前蹄,泰山之势重锤而落。男人中了箭,就地翻滚。周遭的人脸色大变,惊呼成片。
酒儿仿佛泥塑木雕,望着生死不明的男人。原来,端王就在自己的身边。眼冒金星,满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好像被抽走筋骨,无力地垂在马背。马儿驮着她跑进丛林。不知何时落的泪更不知何时干涸在脸颊,经由寒风吹过,变成麻木的疼,不知所终的痛。
她需要答案,谁来告诉她答案?
山坡上,宗韵转眼找不到酒儿,一阵着急,四处找寻无果,一路跑到营帐找宗凡。不想,人已经在帐中。
酒儿问:“大哥,谁是端王?”
宗韵笑了。“酒儿,端王可是你的夫君,天天和他在一起,还跑到这里来问三哥!”
“大哥,我只相信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沐哥哥到底是不是端王!”酒儿已然开始不相信任何人,宗凡首当其冲。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宗韵回答。“三哥,你就说一句话,不就好了!”
“他到底是不是?”
发丝被拨开,脸颊显露出明显的泪痕。“酒儿,你怎么哭了?谁欺负酒儿了,告诉大哥,给你出气?”
“我不要听这些!别拿我当小孩子看!”酒儿挥动衣袖。顷刻,桌案上的托盘和茶碗一起摔落到地。“你们都是骗子!我恨你们,再也不和你们玩了!”
宗凡只当幼妹在耍小孩子脾气,没太放在心上。即使这样,还是不能放任不管。在他的心里,幼妹还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永远需要呵护。“你还不把她追回来?”
“宗太后驾到!”
一声通传,宗太后刚从账门口进来,就被酒儿撞得直转圈,没等站稳,又和宗韵撞在一起。只见,帐子里七颠八倒。
宗韵跑出去,人早不见踪影。
外面一阵喧闹,不久传来消息,端王遭遇刺客,意外坠马,深受重伤。宗太后和宗凡同时狐疑地望向对方。对视后,他们排除彼此的可能,更加狐疑起来。谁先于他们动手,且是明目张胆?
“皇姑母有事,宣召侄儿就是,怎么亲自来了?凡儿受不起!”
“渭西的事儿终于还是来了。哀家早就知道,施宏做的那些手脚,原本想着只要不过分,睁一眼闭一眼过去算了!可是现在看来,过不去了!你爹爹还没到北戎,渭西不能再有什么了!你看有什么法子?”
“施太守把赈灾的银两吐出来,岂不是万事大吉!”宗凡无意献良策。宗凡昨夜刻意将自己留在大理寺,不敢去别院,不敢面对元秾。很怕一个不小心,被元秾看出来。
“银两吐出来,就等于认罪。你觉得施太守会主动送命,皇上会自断手臂吗?最主要的是,那些银两已是被挥霍过半!如果在调拨之时,善用或还是可以。现在想要赈灾,肯定不止当初的数目!北戎虎视眈眈,要去哪里筹措银两?”
其实,姑侄同时想到郜家,但谁都知道郜家只忠心于端王。宗凡听出宗太后犹豫,是否对端王动手。“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禀告宗太后,昨儿,施瑢被流民打伤,伤得不轻,我捉了起头闹事的人?如果放了,皇上会追究。如果不放,只怕流民不依!”
“不止流民吧?听说还是端王的人!端王都不着急,你着的什么急!”端王越来越不能小觑,包括渭西的民乱亦是胸有成竹。宗太后清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端王绝对不能再留。她不能等待着对手寻找到遗诏,羽翼丰满之时,名正言顺地来绞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