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城门口。
施达读状纸,宣判词。
四周慢慢围过来许多人,娇小身影站在中间仿佛是一座孤岛。酒儿喜欢热闹,仅仅是喜欢看热闹。今天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热闹,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方卓拼命阻拦,也被捆绑起来,一样被堵住了嘴巴。她使劲扭转着身体,可惜双肩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望着酒儿押到断头台旁边。心里已是将一个男人痛骂好些遍,没事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在眼前晃悠,出事了,影子都不见了。
酒儿略觉宽松,左右看了看,手臂被捆绑,腿脚还是自由的,想跑就能跑,还要跑远点,才好逃命。小时候,她看过丛绍练武,被蒙住眼睛,被捆绑双臂,照样突破围攻。没有试过,也没有练过,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这种情形下,也必须试一试。那个画面,以及宗凡在旁的声声指点,要快,要变是说得最多的。状纸和判词一句没听见,耳边响着的都是要快和要变。
“刀斧手准备,行刑!”
“且慢!”
声音听起来,不是慕容策,也不是宗凡。酒儿勾着身子,用余光望去。小福扶着曾护来了。
“施大人,莫要着急。曾某有几个疑问,还希望太守大人给解答。”
“曾主薄还是站到一旁去。”主薄是闲职,可有可无。施达刻意这样称呼,意为提醒不要多管闲事,自不量力。
“相信,耽误不了太守大人多少工夫的。”
施宏倚靠到罩了绒毯的椅子上,将头仰到后边垂着,眯起眼对着太阳。
“敢问,施大人现在是什么季节?”
“难不成,曾大人又打算休沐了,今年是不是早了一点。”施宏闭了闭眼,感觉着风在吹。曾护是让人恨不起来的一个。他不同于乔里,明里,事事于他作对,暗里,送到宗太后案头的密报中,却是有着分寸。
“没想到,还有难得住施大人的问题?现在自然是春季。”曾护慢悠悠地说:“可,春季就不对了,世间万物,春夏勃生,禁猎捕。立于天地之间,虽贵为主,但也要讲究天人合一。灾疫祥瑞皆是天意,刑罚不好与天意相悖。秋冬百物萧条,处决罪犯。从古到今,春季定罪,秋季问斩。施大人,觉得我说的可还有一些道理?”
别说等到秋天,就是等到天黑,都等不及了。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数年了。施宏努力克制心头的激动和期待。
曾护依旧是滔滔不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渭西这七年,三年旱灾,三年匪患,还有一年蝗灾。顺应天时,顺应天命,顺应天道,才是王道,为官之道,万民的福气。”
七年正好是施宏就任太守的时间,天灾人祸无异于指责施政不仁,遭了天谴。施达怒视。“一派胡言。”
曾护不去理会。“俗话说,国有国道,政有政道,商有商道,家有家道,无论是什么道,都不能违背天道!”
施达说:“曾大人就算说破天,也没用。人犯已经认罪,画了押,这个人今天必须伏法。”
“今天还早着呢,起码等到午时,也算勉强顺应了天时。施大人,你可知道,为何要等到午时?此时阳气最盛,否则,冤魂化成厉鬼,纠缠着曹掾索命,岂不是麻烦?”
“曾大人言过了,我也只是执行太守大人的命令,稍稍明白事理的厉鬼也找不到我。”
“就算杀头也要喝一口送行的酒吧。”曾护据理力争。“大家看一看这个孩子,她可是施过粥,做过善事的孩子。上路前,吃一顿饱饭,喝一口酒不为过吧?”
台下的人群一片附和声,一阵骚乱。
小福推了推严继,拱手相求。“严公子好歹也帮着说上几句好话啊。”
“施达,你…”严继说。
施达小声同他说:“公子,还是算了吧,哪里还找不到一个暖床的小奴,何必因此得罪了太守大人。”
“砍谁都行,唯独这个小奴不行。我娘留给我的缠臂金都送给他了,他就不是小奴了。”
严继朝着施达投去祈求的神情。施达很是为难,耸了耸肩,表示着无能为力。
严继转身凑到主位去。“我觉得,刚才曾大人说的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我看……施大人,就算是给我们严家一个面子,择个吉日……再杀人好不好,日后,施大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什么好处,我们严家都答应。”
施宏冷笑,说:“谁人再敢阻拦,与之同罪,斩!”
声音收住了,脚步也挪了挪。
小福一看来不及了,挺身而出。“施的粥是我熬的,馍馍也是我蒸的,要砍就砍我的头,放了她,不关她的事。”
施宏说:“原来还有同党?拿下。”
结果,小福一起被捆上,跪在酒儿身旁。
“行刑!”
顷刻,刀斧手扯开黑布,亮出寒光四射的刀刃。
天空蔚蓝,阳光炫目,微风吹乱发丝。酒儿重新被堵住嘴巴,再不能言语。目光焦急地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搜寻着可怜的希望。绝望的后面是不放弃最后一丝丝的希望,此刻拼命的挣扎显得无谓。
周遭一片死寂。胆子大些的男子瞪起眼睛观看,妇人则大多低下头去,同时捂住怀里孩子的眼睛。
“等一等。”严继站了出来。手,指向了小福。“要砍先砍他。”
“先砍谁,后砍谁,还不是一样。”施达。“那怎么能够一样,多看一眼是一眼,就是一眼也是好的。”
“严大人,还是朝后头站站,小心溅到一身的血。”
“施大人,我可不是同党,千万不要捆我,就是有几句话要说说,说完了,随便你们砍。施大人,我说几句话还不行了?”人来到酒儿身边。
施达瞟了瞟施宏,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也就由着严继做最后的告别。
严继一把抱住了酒儿。“听说,小酒酒也是喜欢本公子的?”
小福惊得一下子跪直了身体,盯着他们望。被抱住的酒儿不停摇着头。
“收了爷的东西,就是答应和爷在一处……”下面一句严继说得尤为清晰。“白日里,黑夜里,时时都在一处……”
酒儿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她可是答应过王爷的,一辈子都不离开。她不可以和别的男人在一处的。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严继,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讨不讨厌。不过,就是这个有点让人讨厌的男人,在生死的关头,借着抱住她的机会,悄悄地松开了她身后的绳子,将绳子头塞到她的手心里。每个人都不是随随便便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严继按住她头,贴近了她耳朵说:“快跑,小酒酒!”
这还用说吗,酒儿看准机会,抖松绳子,钻进人群里的空隙,跃身就逃。
施达飞出绳索,眼看着就要将她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