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沈崖香就明白了姜略所说的“正好”的意思。

　　虽然最近几年姜略鲜少在人前露面，某些人已经淡忘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对他颇不以为然，但在北地，其实一直都流传着他擅长道家秘法和阴阳术、能够杀人于无形的传言，且流传甚广，即便是在偏僻的北境，也或多或少都是听过一些的。

　　如今因为这些杀手们诡异的死相，再加上此前就已经传出去的流言，就是沈崖香那日夜里听过的那条——有人受控于姜略鬼神莫测的蛊惑手段，充当他的马前卒保护他。

　　关于这件事，沈崖香也问过姜略了，他说得非常轻巧，就是正好在反击杀手一队的时候，又遇到了杀手二队，他先下手为强，拿着此前从别的杀手队伍中抢来的表明身份的信物，对杀手一队倒打了一耙，冤枉对方是“姜略”狗腿子。

　　正因为如此，姜略早年间的那些传闻，伴随着他来了北境并在此兴风作浪的消息，再度被传得沸沸扬扬。

　　沈崖香与姜略正沿着雪山寻找阿金他们的下落，一路上接触到的人并不算太多，偶有也死了，她暂且还不知道这传言的事情。

　　直到第二次碰上互相残杀的队伍，才领会到了姜略的意图。

　　南山关外龙蛇混杂，除了追杀他的杀手，其他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来历，对姜略也几乎都是带着恶意的，一旦他行踪暴露，面临的就是群鬣围攻的下场。

　　而他身边也就只有十八人而已，双拳不敌四手，不说一拥而上了，就是车轮战也能拖死人了。

　　现在好了，这个传言一起，也劝退了一些本来想浑水摸鱼之徒。其他那些还没有退走的，也不敢轻易与人联手了，就怕会腹背受敌。即便有那些联手行动的，也是疑神疑鬼、互相防备。

　　这种情况对沈崖香和姜略来说，无疑是个好现象。

　　这些人本就多是心怀鬼胎、利益熏心之辈，他们之间起摩擦、互相厮杀起来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了，在北境这样大大小小的杀戮、吞并、联合、反目，几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但在流言的加持之下，这种情况被传来传去就变了味了。

　　沈崖香就听到了一条，是这么说的：“姜希夷那妖道会操控傀儡之术，那些受控之人会突然间就失了心智，对同伴发起袭击、自相残杀，鬼知道你们是人是鬼还是傀儡！”

　　她愤愤不平:“汉话说得挺溜，他们肯定是关内出来的，关外的人汉话说不了这么好。能追到这里来的不是奉命的杀手，就是想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徒，等他们两败俱伤后都杀了。”

　　姜略只若有所思道：“看样子，还得给傀儡们做个标记才好。”

　　沈崖香愣愣地问道：“什么标记？你有什么傀儡……等等你真的有傀儡？”

　　姜略不置可否，沉吟道：“这傀儡标记既不能太明显了，如果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就少了猜疑与推论的过程，既无趣也显不出我的神秘，但也不能叫人一直猜不出来，不然，闹不起来那也没用。”

　　他一本正经地谋划着使坏，沈崖香慢半拍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的会傀儡术？”她还指了指正在打斗的人群，“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说书的说傀儡术是妖道的标配，既神秘又阴毒，她一直以为这就是杜撰出来的。

　　虽然有个道士丈夫，还从他那里听过和合术，又在道士窝住了几年，但还真不曾往这么邪乎的东西上头想过，这几年都没有找个清风观的弟子问上一问。

　　在她看来，清风观的人也都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多读了些书，多念几本经，会花很多时间在爱好上，反而对其他的不甚在意，爱好也就是炼丹，医术，书法，弹琴……诸如此类罢了，没什么出奇的，有的人就连正经道袍都没有。

　　她有时候都会忘了自己住的地方是个道观。

　　她甚至都无法想象姜略做法的样子，更别说是傀儡术了。

　　她的目光很直白，好奇又难以置信，姜略睨了她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而后望着不远处的打斗处，道：“看着。”

　　沈崖香便从树后探出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

　　姜略抬手往那边人群中指了指，然后点了一个被人打出来倒在地上又正准备爬起来的家伙，“就是他了。”

　　林子里的风呼呼地吹着，沈崖香一眨不眨地看着，就怕一眨眼万一漏掉了什么细节，这可是传说中的傀儡术啊！

　　姜略拿了个千里眼出来给她:“用这个。”等她接过去架好了，他才开始下一步，“大钟，小秦和老周过去配合配合。”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就有三名汉子马上跳了出去，很快就混进了队伍里，加入了打斗。

　　他们一身血腥味，也是满面奔波风霜，乍一看跟那伙人没什么差别，一看就干刀口舔血的买卖、又奔波造了不短时日的，一时也没有被人识破。

　　沈崖香透过千里眼牢牢地锁定他们，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倒是场面越发混乱了，有人哀嚎惨叫有人骂娘，有人倒地不起，有人仓惶躲避。

　　她放下千里眼，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他真的是姓姜的傀儡！你们看他身上……”这声音分明就是大钟。

　　沈崖香赶紧重新架起千里眼，再看过去，没见着大钟几个，他们被人群挡住了，声音不受影响，非常卖力，其中一个都喊破音了:“怎么了？他身上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没长眼睛啊，就不会自己看！这他娘的是能说的事吗，我听说要是拆穿了傀儡的破绽，他就会死，可说破的人就会成为他的替补，谁想当傀儡谁去，我不说！”

　　“你不会还没看出来吧？”

　　“……我也看出来了！”

　　跟着又是一惊一乍，却是老周颤抖着嗓子道:“你们都看见了吧，没人碰他，那傀儡突然就死了，肯定又有人被控制了！谁，是谁说破了他的破绽！有谁听见了，说出来！”

　　沈崖香便又去寻姜略挑中的傀儡，倒是见到他倒在地上了，他周围都空出来一大块空间。

　　那边没人吭声，短暂的静了下来，就连打斗都暂停了，老周又嗷了一嗓子，撒丫子跑了:“老子不干了！”

　　沈崖香：“......”就觉得非常违和。

　　诡异的静默片刻后，那群人中有人骂了起来，有人去追他，其他人继续开打，打着打着就有人死了，有人逃了，眨眼间人都少了一半。

　　沈崖香继续看着，大钟和小秦暴露在她的视线内，他俩开始见人就砍，很快“逃跑”的老周也跑回来了，三人乱杀一气，期间被好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当成被操控的“傀儡”，还被指认实力大增，这就又吓逃了一些人。

　　很快，能跑的跑了，不服、不信和不敢跑的都死了。

　　战斗结束了，沈崖香放下千里眼，问姜略：“……完了？”

　　嗯，完了。

　　就这？

　　就这。

　　“傀儡术？”

　　“嗯，傀儡术。”

　　沈崖香一时都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细细一想，这的确也算得上是傀儡术，和传说中那种邪术一样，这也是操控人、让对方按照自己的计划走的法子，那些逃走的人确实也都成了“傀儡”，而所谓的“术”，不也正是顺应局势而采取的手段么，诈当然也是一种术。

　　傀儡，术，都有了。

　　“傀儡术，”她朝姜略笑，“好你个妖道，连我也差点被你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