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婚仪
婚仪其实是要到黄昏才开始。
沈崖香原本觉得用一整天的时间来装扮有点太过夸张,但一整套流程下来,磨得她都没有脾气了,等收拾妥当了,也只间隙与女宾客们说了几句话,迎亲队伍就来了,时间竟卡得正好。
一直盼着出嫁,但真到了这一日,她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像镜中被妆点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面容,都变得陌生起来,直到看到姜略,他一袭红衣出现在房门口,发髻高束,梳理得一丝不苟,下颚上光洁溜溜,脚蹬一双黑靴,一尘不染,从头到脚都是精心修饰过的,他走进来,身上也熏了香,并不是她熟悉的。
与她一样啊。
两个“陌生人”互相打量,又相视而笑。
沈崖香先前觉得恍惚飘渺的热闹喧嚣声,这才变得真切起来。
为了庆祝他们成亲而起的喧嚣声中,姜略朝她伸出了手,沈崖香从床上一跃下来,握住他的。
动作迅速得全福夫人根本来不及去阻拦,只“啊呀”了一声道:“新娘子的脚今日是不能够落地的。得明日才行的呀。”
沈崖香微微一顿,“还有这样的规矩吗?”
阿邻在边上道:“是有,我提前也打听过了。”
沈崖香低声嘟囔道:“这是什么规矩?那已经踩在地上了怎么办?”
姜略道:“按照我的规矩,是要与新娘子携手同行的。”
全福夫人短暂的愣怔过后,抚掌笑道:“携手同行好,长荣公主不用担心粘走娘家的福气,驸马......我是说姜国师也不用担心新娘子会带去晦气,这才是真正的比翼双飞啊。”
沈崖香佩服地看着她,好听地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她扯了扯裙摆,给姜略展示她的鞋子:“看见没?铜鞋到老。”
姜略轻笑了声,点了点头,道:“崖香,我来接你了。”
沈崖香回握住他的手,道:“那就走吧。”
出了房间门,顿时礼乐声起,又见狗宝举着一柄红伞立在门口,见沈崖香出来,咧嘴而笑,喧嚣中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见他将红伞撑在沈崖香头顶,又朝左右颔首,两个沈崖香未曾见过面的青年一左一右往她脚下撒了一把米。
沈崖香临时才学了婚仪规矩竟一点也用不上,完全不一样啊。
姜略拉了拉她,她才茫然地跟随前行。
前有撒米开路,后有红伞盖顶,穿过了重重宾客,跨过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大门,就见一辆装扮得花团锦簇的四驾马车停在门口,其中一骑,正是她的大美。
她看向姜略,姜略微一躬身,将她抱起来上了马车,又挨着她坐了。
沈崖香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悄声问道:“我们不用骑马,不坐轿子吗?”
姜略也悄声气音解释道:“今日太冷了,骑马坐轿都冷得很,赶马车会快一些。”
沈崖香狐疑地看着他,姜略一脸认真地朝她颔首。
是坐轿还是乘马车,沈崖香本来也不大在意,不过她虽是头一回出嫁但也见过不少婚礼,明明有财力的人家都是坐轿子的,这才有此一问。
姜略如此说,她便接受了这个说辞,只道:“那你把大美带上干什么啊,它都怀孕了。”
“它不是你的马吗,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错过,当然也要一起过去啊。”
沈崖香嗔了他一眼,又从帘缝里扫了眼街道两旁挤着的看热闹的人群,道:“那现在就赶紧走吧。这么多人来看热闹,也让别人早些回去,别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姜略微微一笑,朝赶车的狗宝说了声:“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了。
车后的送嫁抬嫁妆的人群也跟着启程,姜略送来的全抬聘礼悉数充作了嫁妆,另有沈赟来没有用上的嫁妆,加上平安镖局中众人凑的,和丰厚的添妆,长荣公主的嫁妆之丰,让围观群众开了眼界,纷纷咂舌。
普通百姓纯粹就是看个热闹,要么比一比上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嫁妆和婚仪,要么就是提一提嫁妆中寻常难得一见的东西,以吹嘘自己见过世面,要么扩展一下提及姜略下定之日的盛况,无非如此。大喜日子一般不会触人霉头。
不过,人多了,总也有些不和谐的音符。
有的说沈崖香不过是一和亲公主,是当今为与北兴示好才封的,什么聘礼、嫁妆不还都得带去北兴,以北兴人的野蛮嗜杀,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护住,更举先帝时去北地和亲的永安公主为例。
也有人说传言中北兴国师如何重视此汉女,也不过如此,娶妻八抬大轿方为正室原配的仪仗,这国师是汉人不会不知,那么多陪嫁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就一辆马车就被拉去了,如此轻慢,绝非珍视。
方端混在人群中,听到夸姜略珍视,夸沈崖香嫁妆丰厚之言的,他闷得喘不上气,待听到那些阴阳怪气和唱衰之言,又气得血液沸腾。
景和三十四年,这个大冬日的傍晚,他头顶硬是生生冒出了热气。
一时在心中暗骂沈崖香眼拙,一时又攥着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忍了又忍,脚都迈出了两步,想要挤开人群将马车上的沈崖香拉下来。
不期然见她撩开帘子往外看,从那一角缝隙里,沈崖香看见的是自己的婚仪带来的热闹,方端看见的是她面上不加掩饰的欢喜与满足,浑身骤然像是被泼下了一盆凉水给冰冻住了。
这时,他旁边一个青衫文士道:“古时豪门望族嫁女,有反马规矩,姜希夷仿古此举的确有几分意思。”
文士身边一青年一脸阴沉地盯着那马车,嗤道:“先前有人说他看低沈崖香,我倒深以为然......不知哪传出来的,说他颇有义父早年洒然之姿,我看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若是珍视,绝不会反马。”
那文士意味不明地呵笑了一声。
熙熙攘攘中,方端断断续续地听见他道:“子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率先是要能欣赏他人之长。”
那青年脸色越发晦暗,并未再开口。
方端却忍不住问道:“请问,何为反马?”
那文士虽神色疏离,却也帮他解惑了:“旧时士族势大,士族出身的女子,出嫁时乘马车到男方家里,如果对男方满意,马车就留下,如果不满意,就骑马返回娘家,随时可走,是为反马。”
方端怔然。
......
姜略新置的宅院内没什么宾客,就连与他一同共事的世里合剌也未来,但是,景和帝的到来,还是让这一场婚仪空前热闹。
他要为唯一的徒弟证婚,姜略虽然嫌他多事,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只能忍下。
景和帝也不啰嗦,一副难得抽空前来的模样,直接从证盟开始,先是当众诵了那篇让他没工夫指示和谈,急着要供给祖师的青词,然后焚烧以表上天。
接下来的加冠礼部分,他也不理会臭脸的姜略,只为沈崖香加簪,又主持了夫妻三礼拜仪式之后就匆匆走了。
但皇帝排场大,等御驾全部都撤走,就耗费了不少时间,又张罗平安镖局过来送嫁的队伍吃了席,就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最想闹洞房的狗宝也稍微闹了闹就先撤了。
关了门,屋内陡然一静,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桌上的大红喜烛突然发出“呲”的一声响,火光跳了跳。
沈崖香瞥了眼那蜡烛,笑了声。
姜略看着她,也笑,问道:“累不累?”
沈崖香摇头,她现在还激动着呢。
姜略目光暗了暗:“我还等着,崖香。”
沈崖香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回的那封信。
她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道:“你等什么,乔木?”
姜略微微一笑,反问:“真忘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
“那你就,说来看看......说来听听。”
姜略目光一顿,旋即戏谑又挑衅地看着她,还叹息着摇了摇头,“亏我还一直惦记着呢,看来还是得......”
沈崖香拉着姜略的手,用力一带,两人歪在床上。
突然,一阵“噼啪”碎响。
姜略笑出声,沈崖香神色一僵,摸出来一把被压得稀碎的花生和桂圆干,另裹了几个被压瘪了的红枣儿。
她再掀开被褥一看,竟满床都是,哭笑不得地道:“放了这么多,想要多少个孩子?”
姜略挑眉,随手一挥,满床寓意着“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都往床最里侧滚过去了。
没了障碍,沈崖香栖身而上。
屋外落起了雪,四下寂寂无声,偶尔传出几声不甚清晰的软语、娇叱。
“崖香,不用刻意为之。”
“不准笑!”
“见过鱼在水中游吧?水还要特意准备什么,只要循本能就好。”
“那你是水。”
“鱼也没有做些有违……的姿态。”
“……”
“放松些,小鱼……”
沈崖香好像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尾鱼。
水流温柔绵和,她不由得放松沉迷,可正畅快的时候,突逢一股暗流席卷过来,决无退缩的可能,她迎面而上,酣战半宿,终于风平浪静。
再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身体却发沉,陷在被褥中抬不起来。
姜略正笑望着她,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再睡一会儿。”
沈崖香抬眸看他,莫名有种志得意满式的满足与豪气,嘿嘿笑了声,挣扎着要坐起来:“天都已经大亮了啊。”
姜略又拉她躺下:“外面下雪了,只是看起来亮,其实还不晚。”
沈崖香也不纠结,安心窝着,胳膊被一颗不知何时滚来的桂圆膈了一下,她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然后“咔嚓”一声咬开,去了壳,吃了。
姜略问她:“饿了?”
沈崖香:“不是饿,还能再等一会吃早饭。”
“嗯?”
沈崖香凑在他耳边道:“我听说夫妻之间一开始是你采.我,以后就会调换过来了,现在要换我采.你了,我要补点体力。”
姜略神色微顿,默默地递给她一颗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