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姚方
来人并未进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隔得近了才看清他虽是满头黑发,仅两鬓和额角各两缕银丝参杂其中,腰杆也挺直,面上不见多少皱纹,面相上看约莫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浑浊,是显而易见的老态,一时倒叫人怀疑起他的年龄来。
此时那双垂眼半眯着,乍一看,像是两点呈八字排布的浑水,他双手负在身后,往厅内一扫,目光中两点寒光乍现,就像寒月的影子落在了死水中,阴寒又晦暗。
沈崖香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对方的视线只在她身上一晃而过,短暂得根本不曾交会,却也让她觉得格外的不舒服,不自觉的紧绷并且警惕起来。
原本还在争执不休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歇了声,而后才看向门口,或惊疑不定、或紧绷忌惮、或隐忍地看着他,不知是谁喊了声:“国师。”
“姚道长。”
这老道人竟是大周国师姚方。
姚方对旁人的招呼和视线都视若无睹,目光略略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容隽身上顿住,眼中寒光更甚,像个行将就木的人陡然看见了什么灵丹妙药,露出几分癫狂姿态来,惨白的脸色也因为这番情绪激动竟添了几分生动,诡异又瘆人。
沈崖香本就挨着容隽站着,见状又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恨不能将他拉开藏起来才好,也幸亏是提刀比着她的那侍卫似乎被姚方给震住了,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她刚一动,原本被缚在背后的手被容隽悄然握住,他解开她的绳索之后,又施了几分力气攥着她,不让她乱动。
沈崖香不敢乱看,甚至不敢扭头看他,只回握着他的手,目光却依旧紧盯着姚方。
这时,姚方开口了,声音苍老阴哑:“你就是冲和那老家伙后来收的弟子?”
容隽还没有开口,那道人已经嘎嘎地沉笑起来,听得让人倍感不适:“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那老家伙教出来的,还是他的得意之徒吧!”
“老家伙真是偏心眼,当年死活不让我入世,将我拘在山上让我苦修清修,我坐上了大周国师的位置,他不仅多次写信斥责辱骂我,还三番两次派人来抓我、杀我,姜希夷做了北兴的国师,炼丹求长生,相面,还主动干涉朝政,他倒是又无甚话说!”
“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神色中难掩不忿,又眯了眯眼睛,对着容隽笃定地道:“你,就是姜希夷!”
一语说得满堂皆惊,上首那位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提刀架在容隽脖子上的侍卫,先前被姚方吓得本就不敢乱动,因为僵硬紧张消耗太大,这会又被一吓,手都酸疲了,差些提不住刀。
实在是姜希夷此人名头太大,他与姚方只消三言两语就能让皇帝听他的来决定旁人的生死,或是自己动手杀人不同,就不说他在北兴是如何受重用了,概因北兴与大周多年征战,从无败绩,据说此人贡献不小,传闻中就差没说他有三头六臂,能驱鬼通神了。
容绍瞪大眼睛望着容隽,眼球都快要凸出来了,连对姚方的畏惧都压下了,忍不住插嘴道:“国师,这话没道理啊,姜希夷冒充我儿子做什么?他总要图点什么你说是吧,现在两国正在和谈,他要来直接来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姚方冷眼一瞥。
他悻悻地道,“再说,杨思源杨大人,正主持与北人和谈,多有往来,他不可能连北兴国师都认错的吧?”
还在震惊中被凭空甩下一口大锅的杨思源:“……”又无从解释。
他私心里不敢相信,可又不敢提出质疑,盯着容隽,也不知想些什么,神色不停的变换,冷汗涔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隽身上。
只除了沈崖香。
容隽早与她铺垫了许多,她知道他是个道士,知道他的师父是个高人,知道他生于北地,长在南郡,再加上,她又几次发现他并不是寻常公子哥儿那般轻松闲适,似乎背负了许多的压力。
哪个公子哥明明心地仁善,却需要走大恶之道的?
虽然容隽此时并未亲口承认,但她心中却是信了姚方的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本就聪明,就算做道士,也一定是其中最厉害的。
是在大周当国师还是大兴,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她血缘上的生父是个西凉人,来自大白上国或及其以西更远的西域。
至于换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不也换过名字么。
从杨棘到沈崖香,她太明白其中的种种滋味了。
她只盯着姚方,还得留意架在容隽肩头的那把刀,神色不变,姿态亦不变,突然掌心被轻轻的捻了一下,男人温暖干燥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上下来回的捻动,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容隽也不曾看向她,就这么来回捻动了四五个回合,又改成轻轻地剐蹭了。
痒痒的。
沈崖香险些绷不住,一把将他作乱的手指头给捏住。
容隽反手握紧她,指头穿过她的指缝,十指密密地相扣在一起,不曾受到一点儿阻力,他自姚方出现后就一直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松了松。
姚方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更懒得与他们说话,正盯着容隽正说着,“你将那本心法给我,今日我保你留个全尸,”冲和那老家伙活了一百二十多岁,死前身体状态尚可,长生法不一定能实现,但肯定利于保养,正是他目前迫切需要的。
可说话间,竟见容隽突然嘴角噙笑,分明就是在鄙视他。
他当即沉了脸色,道,“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会以为凭你就能……”
“狗宝,清理门户。”容隽突然道。
“好嘞!”狗宝不知如何一转,缴下了背后按着他的侍卫手上的刀剑,提刀直冲姚方刺过去。
姚方的视线扫过这两师兄弟,桀桀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劈手就砍,掌风砸得气流微动,力道十足。
狗宝躲过一击,边打边道:“师兄,他年纪这么大,我可不一定能够打得过啊,”
对方一击冲他面门,他往后退了几步,伸手一抹嘴角竟渗了血,嘴上呸了一口,目光中闪过狠色,再次提刀上前,继续说着,“我就说不如再等等,等他行将就木的时候以逸待劳,仗着年轻我也能把他给清理了。今日你找的帮手不来的话,你就少了个活泼可爱的师弟。你可别……食言了啊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