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条道
就在这愣怔的功夫,那荆条已经兜头打下来,容绍未及多想便就着架住他的两人的力道,往人家身后躲去,虽头脸躲过了一击,但腿上却挨了一记,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不等痛呼出声,迎面又突兀地吹来了一股凉风。
此处巷道狭小逼仄,两边都是墙垣,又挤了这么许多的人,他被围在正中,方才他即便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如何冷,打哪儿来的风?
容绍与容隽对上本就是破釜沉舟强压惧意,稍有风吹草动已经极为不安,几乎本能地看向容隽。但见对方左手置与腹前位置,掌心朝上,正在缓缓地往上抬起,明明空空如也,却像是拖举着什么东西一样,看得出来施了一些力道,随后那手掌轻巧地一翻,又往外一推顷刻间又压下收回,动作流畅,姿态潇洒飘逸,广袖翻飞,不过眨眼间已经收回了手。
容绍后知后觉地发现丝丝缕缕寒意沁入了骨髓,冰冷刺骨,直叫人冻得瑟瑟发抖,身上“嗤啦”一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望去,自己正赤裸着上半身,披着的那件棉袄倒被吹走也就罢了,只他身上的单衣分明还系着系带,却还是整个被从背后掀走了,就连两片袖子也没有留下。
容绍惊疑不定,又听容隽身边那少女冷哼了声:“做戏竟也做得如此敷衍了事,既然是你找抽,成全你又如何!”
沈崖香不屑地扫了眼这老贼白得发光的脊背,见他背后只有两片淤青紫痕格外醒目,这应该是昨日被李挚吓住,屁滚尿流躲避时撞伤所致,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口血迹,显然此前衣服上的血渍并非荆条刺破而流。
她不由分说再次举着荆条对着他抽下去。
原本架着容绍的两个汉子中其中一个目有所思,突然撒手往边上躲了,他又未与另一人通气,容绍的身体骤然失了平衡,一时又躲闪不及趴倒在地,下一瞬那荆条结结实实落在他背上,利刺扎进皮肉又被往下用力一拉扯,顿时血肉翻飞,紧跟着又是一鞭落下,疼得容绍凄厉地惨嚎起来,一时竟将众人的议论声皆压下去了。
这时,人群中陡然传来一声怒吼:“这兴狗着实可恶,竟在大周地面上行恶!真当我们周人没有血性脾气全是孬种!老子不服,今日要跟你拼了!”
紧跟着就有人附和道:“杀了这兴狗,为边关作战枉死的父兄子侄乡邻报仇!”
有一老妇哀泣:“你个天杀的兴狗,还我丈夫和儿子的命来!”
一语既落,四处传来妇孺的哭泣之声。
“杀了他!”这一声却是群情激愤,声音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发疼。
无数愤怒的、仇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其中不乏孩童,还有曾对沈崖香极为友善的熟人,即便垂着眼帘刻意不去看,也能够察觉得到,她切实感受到何为如芒在背。
她紧了紧手上的荆条,缓缓直起身,抬起头来,面上不动声色,却因这悲戚和愤怒到极点的氛围,心中有些茫然无措。
突然间,手被用力地抓住,她侧过头,见容隽正望着她,他不言不语,神色平静,但那双往日与她对视时闪烁着无数光点的星眸,此时却如枯井般死寂空洞。
沈崖香从未见过他如此落寞的模样,心中顿时如塞了铅块,钝钝的沉闷堵塞极了。
虽不知他的身世来历,但毫无疑问,他肯定是汉人,在北兴当国师也是事实。
北兴实行的四等人制度,北兴人,除了汉人以外的其他民族人,第三是南郡的汉人,最次为周人,想要彻底被北兴接受恐怕也极不容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是从北地传过来的。
北兴不能完全容他,周人又唾骂痛恨他,北兴汉人因为地位低等,见他为皇室驱使,对他的怨恨恐怕也不比周人轻。
天下之大,虽眼下顶着一个尚算光鲜的身份,竟没有能完全接纳他的栖身之所。
她不知道这样聪明的容隽为何会将路途走得如此之窄,走成如此艰难的模样,此时也容不得她去多思多想,她凭本能反手握住了容隽,还拉着他一起晃了晃,方才迷茫的神情已经被坚定所取代。
“他们觉得恶,憋不住非要来讨打,那便打回去。我跟你是在一条道上的,谁说你错,就是我的敌人。”
容隽的神色也因为这句话彻底明亮起来,他双目湛然如星,唇角蕴笑,灿如春华。
沈崖香方才的胸闷堵窒,也因他一笑也皆尽消散了,可面对眼下的情形,她也是实在笑不出来,依旧是绷着脸,道:“虽然如此,但是我的气还没有消。”
“那我给你变个戏法瞧瞧。”容隽笑容不减,他侧头看了眼人群,此时已经有土石、瓦块和烂叶子,伴随着人群的怒吼,从各个方向凌空朝他们飞来。
他依旧牵着她,只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往前一掌击出,只见即将落在他们身上或是四周的土石落叶像是遇到了冲击力,陡然往后退,他又隔空一引,这次动作就缓慢了许多,沈崖香这个外行只能看出下掌柔韧,那些东西便又像被绳子系着一般被拉了回来,分明有十数件,却聚在了一起,随着他手一收,直直地往下坠,精准地落在了刚被人扶起来的容绍头上和身上。
砸得他不断惨嚎,再度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番变故让人群静了一瞬。
沈崖香也是纳罕不已,方端打小练武,她虽然没学过,却也知道一些名堂,这就是方端说的内力吧,练起来极为艰难,想能操控自如更得付出非常人的努力,方端能一拳砸在地上震碎几步开外的石块,管这个掌法叫做印掌,容隽使出的这一招与印掌倒是很像,但显然要更加厉害些。
“好玩吗?”容隽问她。
沈崖香刚点点头,又急忙提醒他:“你别分心!又来了!你放开我的手。”
“不放,一只手够了,信我吗?”
“哎呀,你专心点!”
“看着。”
人群短暂的沉寂之后变得更加疯狂,不断地朝他们扔东西,砸东西,初时还是土石烂叶子,到后来能够找到的脏的、臭的不拘是什么,统统都扔过来,越来越密集,而所有这些,最终都尽数落在了容绍的身上。
不多时,他已经浑身浴血、满是污秽臭不可闻,瘫在地上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