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从事发后就被重兵包围了。

　　自从石抹德馨离开后，倒是没有人再来找沈崖香问什么，但也很难消停地去做点什么，馆内有官差在对住在此处的人进行盘查，馆外上京特有的传讯哨声就一直没有停歇过，密集又尖锐。

　　到了晌午时分，突然就全城戒严了。

　　驿馆的走廊上都有士兵把守，他们呼喝着命令所有人不准走动与交流，全部回到房中去等待。

　　不时还有大队人马从驿馆外面街道上跑过去，地面和房间的窗户都时不时的微微震颤。

　　戒严后不久姜略就回来了，同时，也带回来了外面的最新消息：“查到了卓鲁代敏，现在他人跑了，城中戒严就是在搜寻他的下落。”

　　沈崖香听到这个答案也不是很惊讶，老实说，一开始她最先就怀疑卓鲁代敏，此人昨日他还朝着她和世里合剌举箭呢，确实有陷害她以及杀了世里合剌的动机。

　　世里合剌和他的亲兵张狂又说话没有遮拦，一到上京就特意去找汉女寻乐子，断子绝孙计划被嚷嚷出去，又被卓鲁代敏听了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只是好奇这是怎么查出来的：“是找到了什么确切的证据吗？卓鲁代敏哪里露出了马脚？”

　　见姜略目光微闪，沈崖香心中一动，顿时瞪大了眼睛，想到外面还有人把手，她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是那条络子？”

　　难道阿邻是卓鲁部的？

　　之前石抹德馨说过，卓鲁代敏所在的部落早在多年前就被灭了，就连他的妹妹都被石抹部给掳走卖了，所以他才报复石抹德馨要把她卖到最低贱的地方去......朱里贞部有抢夺女人再卖掉的传统的。

　　卓鲁部被灭了十五年，阿邻的年岁也差不多，她流落到永宁的时候也就五六岁。

　　这个猜测让她皱了皱眉头，抓着姜略袖子的手都紧了紧。

　　姜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倒没有沈崖香那般谨慎，声音依旧如常，道：“是，但也不全然是，真相重要，却也不是很重要。”

　　“好好说话。”

　　“有时候其实大家并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和绝对的真相，更重要的是，大家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想从中得到什么。”

　　姜略并没有直接将沈崖香的绳结仿个一模一样的放在现场，而是弄了个同样花纹的纽襻还扯断了一半。

　　他拉着沈崖香坐下来，缓缓解释道，“就比如说现场找到的那个纽襻，这也只能证明，有人穿着朱里贞的服饰去过世里合剌的死亡现场，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石抹隆哥就有了立场拿着它去找卓鲁代敏对质，毕竟卓鲁代敏是现在朱里贞的头领，他得给个解释。

　　石抹隆哥代表着部分草原盟的利益，他与卓鲁代敏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二人本就是死敌，朝廷过来调停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他们打起来互相消耗更符合朝廷的利益。

　　但如果是卓鲁代敏杀了大皇子，那就是公然与朝廷做对，对石抹隆哥来说，是有好处的，他能够得到朝廷的帮助，对付卓鲁代敏的压力会骤降。这才是目前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至于卓鲁代敏，他与石抹氏仇怨太深，迟早必有一战，从他目前的种种举动来看，他是已经按捺不住了，眼下顺势被逼逃走，未尝不是苦肉计，当然，或许他还有其他的考量，这还得再看看才能知晓。”

　　“而对我们来说，该死的人也死了，耳根清净了，只要搅浑了水，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如今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嫌疑人，世里合剌死前再是如何说过我是唯一凶手，也没有用了。”

　　“所以，现在的局面其实是大家一起促成的，大家的目的都达成了，真相反而就不那么重要了。”

　　“明白了吗？”

　　沈崖香若有所思，片刻后，素来晶亮的眸子里带了些许的霭色。

　　姜略目光微暗，他抬手碰了碰沈崖香的眼皮，叹息道：“这条路上就是这样，充斥着野心，尔虞我诈，欺骗，利用以及杀戮。真相和冤屈都没有人会太在意，唯一在乎的也只有成与败，生或者死。”

　　沈崖香眼皮颤了颤，依旧睁着眼睛，透过他的指缝凝视着他。

　　姜略牵了牵嘴角，朝她一笑，柔声说道：“别怕，崖香，因为你的丈夫会比他们所有人更恶，你都是见过极恶的人了，不用再为这些小手段忧心......”

　　沈崖香低声打断道：“恶到无人能束缚才能真，善即是真，你说过的，我也都记得，最终是为了善。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你再故意说这样的反话，我不理你了。”

　　姜略笑着在她掌心上啄了一下。

　　带了些痒，沈崖香用了些力气往下一压，又飞快地抽回了手，抱怨道：“被你一说我更糊涂了，好像所有人都有杀世里合剌的动机，卓鲁代敏有，石抹宰相也有，或许还有其他人，我觉得被他欺负的那个铺子的老板，述律琢都有，那可真是个讨厌鬼，跟谁都有仇，大家都不想他活。”

　　“我也有动机。”姜略补充道。

　　“你不会将所有汉女也都毒死。”沈崖香瞪了他一眼，又问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姜略摇了摇头。

　　沈崖香不信。

　　姜略道：“凶手一直在幕后，而且后面的线索全部都斩断了，处理得干净利落，眼下我们看见的就只有这么多。”顿了顿，他沉吟道，“或许另有其人也说不定。”

　　他还长叹了一声：“毕竟我也不是个讨喜的人，看我不顺眼的人也很多，也不一定比仇视世里合剌的人少。”

　　沈崖香捏了他一下，惹得他笑了起来，道，“不过，这次对方的目的并没有全部达成，后面肯定还会有所行动，只能再等他露马脚了。”

　　沈崖香沉着脸点了点头，这凶手也是冲着她来的，这件事给她敲了个醒儿，以后要更加小心。

　　不过，反过来想想，这也不全是坏事，起码她当初随口胡诌的“断子绝孙”计划可以借机光明正大的提上日程，有这件事的影响，她不只要在汉女之中推广，还要将之推至整个北兴，乃至全天下。

　　成名之道，就从世里合剌之死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