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逸莞的客房里。
温暖的热气蒸腾。
香汤洗凝脂,绿梅香熏乌发干,对镜梳红妆,云鬓叠叠高。眉儿一簇,远山黛画就,指尖轻轻一抹,淡淡胭脂染秀唇。
首饰匣里一只钗金芒闪闪,千沫停下手指,那指尖一片的艳红。白丝绢帕擦去那艳红,晕染的“相思”二字也似滴过血的。
拂去眼中氤氲的水汽,再抬眼,已是眉目清爽了。
“千沫,你好了么?”门外的人开始催促。
丢下那丝帕在盒子里,她匆匆将几只缀着流苏的宝石木槿花戴在头上,又匆匆的站了起来。
推开雕着竹叶锦的门,白玉空和花藤壶居然都在门口,这两人相距甚远,互不理睬。
千沫有些诧异,也只是敛眉屏息道,“久等了!”
门外的两个人没有说话,一个脸色比一个严肃,眼眸漆黑的上下打量着她。
他们在看什么?
她的脸颊微红,周身都不自在。大约是穿了几日的男装,此刻穿回女装总觉得不大自在。而且这套女装也不似她平时常穿的,露出雪白纤长的脖子和少许的锁骨,腰身收得极为贴合,曲线毕露,袖子的口仿佛花苞,一层比一层颜色浅,宽大轻飘的在伸手抬臂时,总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桃粉色的花间裙衣十二破,每一层上都缀着细小的珠玉,看上去华丽无比,行走时清脆有声。这裙子层层拼接,许是第一次穿的缘故,千沫觉得这裙子很沉重,总能不经意间绊住她的腿,轻叹一声,她认命的轻提着裙摆,小心的走出。
花藤壶收回目光,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他居然也穿着一件桃粉色的长袍,腰间系着嵌宝石的白玉腰带,垂着四色小锦囊,泼墨般的乌发被墨玉箍束起,鬓角边斜插着一朵二寸大的浅粉色木槿花。这人得意的摇着手中的扇子,更衬得他面如芙蓉,风姿特秀。
好一个花大官人!千沫心里暗笑。
“哎呀!”裙子被什么绊住了,她不由自主的身体趔斜,眼看就要摔出去。一双手却及时的扶住了她,那双手上密布细细的伤痕,那人的衣摆雪白,纤尘不染。
仿佛被烫到了,千沫的心猛的一跳,抬头去看,果然,扶着她的是白玉空。从下面仰视他的脸,他下颌线条锋利流畅,嘴唇柔和,可是,那对眼眸则如寒潭一般凛冽,还紧紧皱着眉。
“怎么,你站不起来么?”白玉空冷冰冰的说着,手上也松了力。
花藤壶从白玉空身后绕出,恼火的瞥他一眼。
“奴婢无事!”她慢慢倒退了几步,一眼也不去看他。
“有消息就回来,莫要耽误。”白玉空的声音很低沉。
“是!”千沫低声道。
“知道了!千沫,咱们走。”花藤壶眉飞色舞的摆摆手,转身护着千沫离去。
吴隐心知肚明,大声道,“公子,我也去了,有我在,出不了事!”他大踏步的跟着二人离去。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白玉空站在庭前,眉目深沉。花叔盯着他看了一会,搓着手小心道,“公子,您要不要更衣。”
更衣?
低下头,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染着一抹嫣红,如水千沫的唇色一般鲜艳。他皱了皱眉道,“更衣吧!”
百醉楼。
取百花缠绵沉醉不知归路之意。
未见其楼先闻其声,吹竹调丝,举酒作乐,莺声燕语,吆五喝六,肉竹嘈杂之声爆棚。马车停下时,只听见里面鼓声咚咚,串串银铃节奏的响起,一把胡琴拉得悠扬。
门口的伙计不同别家,穿的是绸缎衣裳,面目俊俏,连头发都用桂花油仔细梳理过,一丝不乱。这几人本倚在门上闲聊,一看到花藤壶与水千沫三人立刻亮起了眼睛,道,“客官,里面请。”
其中一个眼下长红痦子的伙计,殷勤的引着三人向里面走去。
花藤壶明显是此间的老手,他神态自若的取了些散碎银子,扔给伙计道,“咱们喜欢热闹,挑个最好的座来。”
伙计的眼睛一亮,道,“大官人想要什么座就有什么座。”一边忙着前面带路,一边更加笑容可掬。
水千沫的心头微跳,手脚都有些不自在,毕竟她是平生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地方。似是感到她有些紧张,花藤壶笑得开怀,将千沫轻轻拥到身前,几乎贴着她的耳朵道,“没事,跟着我。”
门楣开启的声音压住了吴隐不满的嘟囔声,胡琴的声音陡然变得响亮,手鼓与手铃的脆响亦扑面而来。芳气笼人是酒香,与女子的脂粉体香混合成仿佛能被触碰的暖香。
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厅就在眼前。从楼顶垂下红色和黄色的阔幅的幔帐,花朵形状的纱帘垂在半空,不知镶嵌了什么宝石,随着灯火一闪一闪的发亮。宽阔的楼梯扶手镶嵌着黄铜,亮得耀眼。
楼上楼下笑语满堂,满室都是摇曳的烛光,恢弘如白昼。喝酒的男人、妖艳的女人呼啦啦撞入眼帘,有的坐在桌子边上喝酒、吃茶,有的靠在楼梯栏杆上谈笑。
正中间是一个高台,十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女子在一把胡琴的伴奏下,跳着舞,身子婀娜,眼波流转,每每将手中的水袖抛到场子里某个人的头上时,就会引起男人的喝彩,女人的嗤笑。
伙计领着三人坐在了高台的正对面,花藤壶刚坐下,就将水千沫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挨着。
千沫皱眉正要说话,却看到花藤壶将身靠了过来,他的脸贴的很近,只有千沫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对眼眸很严肃,没有一点笑意。
“有人看着咱们。”他轻声道。
“谁?”千沫惊异于花藤壶的敏锐,他们只刚刚走进来,他就将场子里的人都看过了?
“莫要转头,这人就是我以前的‘老友’。”花藤壶说到这两个字时声音很是古怪。他的手亲热的搭在千沫的肩头,惹得她的脸更红了。
老吴似是在看舞蹈,眼神却锋利了起来。
这三人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上,花藤壶又是年少英俊,台上的舞姬自然也看到了,几只水袖喷香的向花藤壶甩来,他仰面而笑,一副浪子的摸样,随手将这几只水袖抓住,又向外轻轻一抛,几位美人樱口轻哼,却从台上轻轻跃下,围着花藤壶乱舞,那手也不消停,不但将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揉来搓去,还不老实的在他的身上摸索。
水千沫近在咫尺,看着这么放得开的“姐姐”,脸都变绿了。被众女包围的花藤壶看了一眼窘迫的千沫,虽然还笑着,眼中却带了一丝寒意,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珠向空中一抛,道,“跳得好,小爷有赏!”
金珠叽里咕噜的滚在地上,几个舞姬立刻眼中放光,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捡起金子来,有两个为抢一枚成色好些的还差点动了手。
“抢什么,人人都有!”花藤壶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将一大包金银珠宝随手放在桌案上。没有陪客人的舞姬、歌姬、艺妓惊喜不已,都聚了过来,人人拿着宝物喜笑颜开。
“大官人,谢大官人!”众女得了好处,紧巴巴的向花藤壶身边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