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泥水和黑暗。两个人走出了林子。
白玉空站在一处高地,眺望着不远处的昌乐城,城中灯火辉煌,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指挥着士兵来来往往。
“看来麻老头是准备的妥当了!”白玉空平静道。
“是,我听说,他一看到烽火台的硝烟就开始调动护城士兵,不到一会便已调出不少人手在城外严阵以待了。想来,是他的耳目放不出鸽子竟想出点燃烽火台来报信!幸好公子及时发现不妥,才没有让咱们都自投罗网。”符离凝重道。
“麻老头反应极快,只凭着点滴的信息就差不多锁定了咱们的位置。不止如此,烽火台的‘硝烟’逼迫汪鹰扬和臧家必须全线戒备。若我未拿下藏家,这时整个高苑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能去哪里呢?一方面麻氏可以借口‘搜捕贼寇’光明正大的打探我的消息或是派人追踪。另一个方面,黜陟使受命稳定高苑却迟迟不露面,这是失职渎职,麻老头这是在逼迫我去昌乐啊!他只需要封住昌乐周围的路,就可以轻易的抓住我们!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把好算计!”
“公子,咱们该怎么办?”符离听得眉头紧皱。
白玉空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机关算尽终有一失,麻氏不足为惧。”
“是。”符离目中露出一点轻松之色道。
白玉空扶着树,强撑着突然发作的眩晕,道,“回去吧!”
符离迟疑片刻,却没有动,“公子,你对那水千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公子说要调教水千沫,可是眼见的却与教导公主时不一样,他不信自己赌上性命的公子会不分轻重的迷恋女色,定要问个清爽明白才行。
白玉空诧异的看他一眼,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道,“若要收服一个人,攻心为上。”
“水千沫于我有大用,我要收服她,让她为我所用,便得收服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她所求的未来之路是出宫,我不能诓骗应她。若要得到她的信任,只能从她的过往中寻找机会,越了解她,越能知道怎样掌握她。”
符离紧绷的脸一松,道,“原来如此。”
“你担心什么?”白玉空好笑的看一眼符离,眼中的笑意慢慢的凝结,透出不同往昔的肃穆来,“我平生只有一愿,时刻将我置在火中烘烤,不达此愿我永难安,此心亦无空暇了。”
符离深深一拜,眼神狂热,道,“是,符离愿誓死追随公子。”
水千沫用斗笠捧了一些温水走进简陋的树棚里,白玉空伏着身,身上半披着官服,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半张脸埋在胳膊上,试图将那些恼人的咳嗽压制下来。
水千沫快走几步,放下斗笠,将一个葫芦递给他道,“喝点水吧!”
白玉空接过葫芦,喝了几口,他的脸颊绯红,咳嗽却慢慢止住了。再抬起头时,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淡然,温和。
“幸好,你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爱大惊小怪。”白玉空淡淡的笑,却坐着没动。
听上去不像什么褒奖的话。
水千沫微微蹙着眉,从怀里取出几只碧油油的药草,递给他道,“这是我刚刚找到的。”
“鱼腥草和......毒麻粟?”他拿在手里,眼睛却看向千沫。他只知道这是一种有毒的草药。
“止咳的,用不用在公子。”水千沫手指抚弄着腰间的玄色锦囊平静道。
白玉空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取下一小段毒麻粟,吃了下去。
过了片刻,他起身穿衣服。大显的官服看上去端庄大方,却层层叠叠、繁琐厚重,穿戴很费劲。试了几次,他的手指滑过几根衿带,始终不能系好。
他的呼吸比刚才深沉了不少,就连额角也隐隐的渗出汗来,垂着手似要休息一下。
水千沫轻叹,只得走了过来,“我帮你。”
隔着几层衣服,仍能感到他身体异乎寻常的灼热,走近了,能更清楚的看到他眼睑下青色的痕迹和嘴唇上干涸的褶皱。他的身体一时僵硬一时虚弱,她知道这是因为他在勉力支撑,逼着自己坚持。
他微微合着眼,能看出他完全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漠不关心,人虽然站在这里,心神却已去了昌乐,千沫知道他在仔细的思考,在与麻老头见面前,两个狡狯的人就已经开始了脑力的比拼。无论对手是谁,全力以赴才是取胜的唯一之道。
一根一根的系好衿带,打开的盒子里只剩下最后的腰带和绶带,纤薄软滑的腰带是丝绸制成,足有几寸宽,两端还要用白玉带钩固定。这一下势必要双臂同时环抱白玉空的腰间,才能完成,那个动作太过亲昵,就仿佛在拥抱着他似地。
......
“若今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沉思许久的白玉空忽然缓缓的开口了,垂下眼帘,正看到满脸通红的水千沫不知所措的捧着腰带。
“嗯?”白玉空微微皱着眉,顺手拿过腰带自己系好。
水千沫这才松了口气,结结巴巴道,“公子是在说......怎么做?”
白玉空的神色冷了下来,看着水千沫的眼神都带着些严厉,“你现在的身份是婢女,就只会做这些穿衣送饭之类的事情么?”
被他一激,水千沫立刻心中着恼,脱口而出道,“我以为,公子应该同臧易汗会合,这样才稳妥。”
“若麻家与汪鹰扬联手,以二对一,怎能稳妥?若臧易汗见势不妙,前徒倒戈怎么办?”
“这......汪鹰扬不会插手的可能性很大......”千沫不确定道。
“将所有‘稳妥’都建立在‘可能和也许’上,怎能稳妥?”白玉空缓缓道。
“莫非公子有稳妥的办法?”水千沫不服气道。
“没有!”
千沫气急,“没有?”这人回答得好理直气壮。
白玉空却郑重道,“应对之事的权益机变甚多,不能预先策划,生硬的执行;事态的变化亦是纷杂,怎能保证事先都能预料到!万事都要随时机灵活变动,随事态的变化随机应变,这才是制定策略的关键。这世间没有稳妥的策略,极尽人力能做到的也只是‘拼’和‘赌’。”
“‘拼’和赌?”千沫若有所思,很多事,她就是这么做的。
看着她因明悟而明媚的双眸,白玉空只淡淡的微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微微的气喘,脸上亦带起虚弱的潮红。
千沫担心的看着他,白玉空着实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