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天色偏暗,常相思才将卦阵摆好,她以众人为棋子布阵,自己盘踞在一方,推演着阵中的几枚铜钱,借以此阵来推测各人运势以及几人之间关系的天下之变。
还在京中之时,她曾在卦盘上演算过一次这阵法,当时不过是无心之举,却不小心引出了乱世之局,可尚未得出结果,却见卦盘无端崩裂,后续也只好作罢。在寺庙礼佛时,她曾为伊一之事测过一卦,当时因缘种种,竟也和此卦象有关,可就算她损耗了自己的心神,也未曾看透这个卦象半分。
她深知此卦象不得深看,卦盘裂开也好,之前的咳血也罢,她心知是天意如此,也是天道告诫她不可多窥,若是往日,她必定战战兢兢的任由这结果顺着天道而去,可这一次不行。
如今伊一再次现身,这些人都被困在这一方死局当中,不管是为谁,她起了私心。
常相思又向头顶看了一眼,上达天听,她默念着这四个字,愿你真的能上达天听。
几枚铜钱在常相思手下几经调动,转眼便呈了卦象在眼前。夜色渐起,头顶的星星和手下的卦象相映,好似是将往日的迷雾散尽,往日她看不清的东西,都尽数呈现了出来。
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常相思的手正在轻轻打颤。
贵子身死,忠臣枉冤,异念乍起,孽缘难安,天下异变。
她再也没见过比这更让人不安的卦象了,贵子为何身死,哪位忠臣枉冤,谁的异念乍起,又是谁的孽缘难安,她再拨了两个铜钱,更是见了一番恶象出来。
无力回天。
为何会无力回天?她分明什么都看到了,怎么可能会无力回天?
这星象好似一片混沌,将常相思拉进了一片无底深渊,她盯着卦象出神许久,便颤着手拨了一个铜钱。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在做一件趋吉避凶的事情罢了,她安慰着自己,又接连逆转了几枚铜钱。几经辗转之后,便见诸子异位,卦象逆转。
若是这样他们大抵就不会有事了,常相思想着,手里捻着一枚铜钱仍是对着这局面思虑。
她几乎在这里坐了一整日,虽说提前告知了那二人,可张雪元还是不放心,便踮着脚轻悄悄的过来看了一眼。
果然是见她对着一盘卦象痴迷,张雪元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她自幼时就对天道着迷,有时候研究的迷了进去,可以整日整日的不吃饭。这也是张雪元自小讨厌她的原因,分明自己才是张修的亲生女儿,可天道也好,医术也好,偏都让常相思这个外来人将天资占去了。
这么想着,张雪元又忍不住愤愤的剜了那边的人一眼。
也不知她又在看些什么,竟这么出神,张雪元站在门口许久,便又轻着步子向里面走了几步。常相思卜测时没什么忌讳,因此张雪元就凑在跟前看了一会儿。
虽说她在天道这一方面天资不足,可毕竟是师出不归山,对于这些卦阵她还是能看懂些的。天上一片清明,今夜的星宿格外的显眼,也不知常相思看到了什么,又拨弄了一枚铜钱。她当真是极有天赋,这么快就学会了问天,张雪元忍不住感慨道。
只不过再等她看了一眼这卦象时,忽然发现了这上面的异样,乍看之下,她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等她再细看一回,张雪元这才意识到,错的不是自己,是常相思。
就算自己再怎么学艺不精,可她还是能看出来,这卦象已成逆转之势,张雪元心下惊骇,莫不成她是想逆天而为?这个念头一出,张雪元惊得自己的瞳孔都在发颤,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怎么会是她生了这样的心思?
常相思还在若无其事的将卦象上的阴阳逆转,张雪元又惊又气,脑子一时发懵,竟一巴掌将常相思直接扇倒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之后,张雪元似乎都在为自己的举动吃惊,她将仍在发颤的手背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怒斥下面的人道,“常相思,你疯了不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上面的局势已经被转了一个遍,可仍是难以找到一个破局之法,做什么都是枉然,是她私心太重,竟动了这种妄念。她大约是真的做错了事情,这才惹师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常相思诚惶诚恐的跪身伏地,对着张雪元认错道,“是我一时妄念,我再也不敢了。”
就算她这样说了,张雪元还是气的无法。不归山出了这样的一个奇人,张雪元嫉妒是真,可是万分的欢喜也是真,她一直以常相思为骄傲,倒不是因为她的天资过人,而是她自小便有的明事理懂分寸。学天道之人难免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可她却对常相思有恃无恐。
可今日之事,真是让张雪元觉得心惊。
“跪着,一直跪着!”张雪元心火难收,竟也不知该怎么处罚她,连斥数句,这才愤然离去。
一直躺在床上半夜,她还是气的睡不着,越想越气,她又开始将怒气转到了其他人身上,一定是齐承今带坏了,张雪元愤愤然,若是以后见到了,一定要狠狠的抽他几鞭子。辗转之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匆匆地穿上鞋子跑到了石室,对着里面喊道,“常相思,要不你先把天道令给我......”
话还未说完,张雪元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常相思还是坐在卦阵之前,天道令位于中央,天上星辉相映,映的她的面颊一片惨淡,相比惨白之下,她嘴角的血污就更加显眼。那一向清明的眸子也失了颜色。
眼前一片混乱,人也好,物也好,看的张雪元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喝问,“常相思,你在做什么!”
听闻门口有声响传来,常相思才机械的抬头,看着门口许久,她才辨别出门前的人是谁,而后才凄凄开口,“师姐,我要下山。”
到底是来晚了一步,张雪元只觉阵上的那块天道令刺得眼生疼。她一步步走近,气急的扬起了巴掌,可眼前人的样子又让她实在下不去手,刚刚那一巴掌的红印还在,她怎么一点也不长记性!
她又不是不知道,今时今日,她还怎么能踏出不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