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容,但从大腹便便的身材,也能猜个大概。趁李坤一伙人不注意,慕容琪蹲下身子避开他们的视线,飞快绕到房后。
二红自从进入王奎买下的那个院子,枇杷树重新开花挂满果子,除了吃穿不愁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象邻家看门的狗一样整日被囚在方寸之地。王奎脸色的喜怒决定了她日子的阴晴,即便如此,十天半月才能见到王奎一次。为了生下孩子,子平母贵过上好日子,二红毫无怨言默默忍耐着。
半月前,王奎府上的老管家特意借单独外出之际匆匆跑来,隔着门缝告诉二红的事,让她平静如水的日子一下风起云涌,二红因此六神无主恐惧不安。老管家无意中听到王奎夫妇商量,等二红生完孩子就把孩子立刻抱走,二红卖予人贩子。
老管家劝她早做打算逃跑活命。根据王奎夫妻俩有例在先的所做所为,以及听到过的一些大家族中类似的传言,二红稀里糊涂十几年,这次竟毫不犹豫选择相信管家的话。
二红首先想到了梅月婵。虽然她们之间并无深交,她却深深的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善良和聪慧。既有柔软妩媚的一面又有刚烈霸气的一面,令人愿意信赖和依靠。二红决定赌一把,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这个女人身上。
正在二红终日绞尽脑汁想逃离这座终日紧锁的深宅大院时,王奎一番云雨后梦话连连的习惯,泄露了一个令她惊愕的秘密。梅月婵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她一旦有事自己只剩死路一条。为了自己和孩子,二红不顾一切冒险爬上颤颤巍巍的梯子,拦下黄包车,按照当初梅月婵来逼她要枪时留下的地址,直奔梅月婵石库门的家。
魏敏的孩子出生后,没有工作还要独自抚养孩子,生活变得拮据。虽然梅月婵不计前嫌隔三差五送一些生活用品贴补她们,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魏敏卖掉原来的住处,买了一座小一些的房子,剩下的钱省吃俭用足以支撑到孩子上学。魏敏抽空来告诉梅月婵新家的地址,发现大门敞开梅月婵却不知去向,正在纳闷疑惑时与心急如焚赶来报信的二红巧遇。
二红的身份立刻引起魏敏深深的憎恨,恨不得当场掐死大腹便便的二红,以报王奎杀夫之仇。二红苦苦哀求,直到连连惊喊,掐死我你就找不到梅月婵了。魏敏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差点误了正事。
慕容琪和魏敏素不相识,与这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二红也只是一面之交。弄清了她们的来意后,慕容琪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们在这没有半点用处,只会添乱,不如赶快回去找人。”
“她必须留下,关键时候她就是人质。”魏敏不耐烦地推了二红一把,嘴里信誓旦旦:“我要为我丈夫报仇,我等了很久了。”
慕容琪对这个女人有勇无谋的鲁莽感到无语,不悦地翻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反问道:“假如大仇没报你岀了事,你的孩子怎么办?”魏敏闻言顿时哑然。慕容棋顿了一下,命令道:“她身体太笨,行动不便。你立刻回去找人。”
养殖蚂蝗的废旧院子里,梅月婵仍在经受着恐惧的折磨。她不敢直视被人置在面前的蚂蝗。“我说的都是真的,瓶子真的在蔷薇花下面。李坤,瓶子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不能贡手送一个外人呀!”
李坤觉得这个游戏进行下去没有别的结果,瓶子于他倒是其次,这个女人能帮他对付李青龙这才足以大快人心:“横山君,这‘紫月瓶’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异能。”
横山讳莫如深的样子,笑而不语。李坤对他的目的早已心知肚明,缓缓道。
“相传瓶内附着一张藏宝图,当初它的主人满门抄斩就是因为拉党结营蓄意谋反。东窗事发后,朝野内外所有参与的党羽同僚均被铲除,用来谋反的价值连城的黄金珠宝却一直没有找到。”
横山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李坤,两个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表面上看来各取所需,背地里都是为财而来。
“据说,血月之夜以瓶主人的血才能显现,但是天现血月的奇观,百年甚至千年才能遇到。月呈红色天生异象,属大凶之兆。红色月亮为至阴至寒之相,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今年恰是血月之年,年初就已经兵荒马乱战祸四起,百年不遇的大雪从天而降,一天一夜无止无休,这种种迹象不正是乱世的预言吗?而天现血月的时间就在这个月末,十天之后。”
“如果那个瓶子是假的,无论如何怎么也解不开。”李坤敛笑转而问梅月婵:“王掌柜世代经营瓷器,你以为弄个假瓶子能蒙混过去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们。我劝你,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绝对不能给外人。”梅月婵话语激昂有些义愤填膺。
她相信,她口中所说的外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喘了口气,梅月婵又缓缓道:“王掌柜他何时见过真的吗?无非是欲擒故纵跟你们使了个障眼法,想据为己有而已。”
王奎正竖着耳朵听横山和李坤讨论关于血月的事,听梅月婵这么一说,生怕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之交臂,气急败坏冲上前准备给她点颜色看,嘴里不停骂着:“你?你,你这个疯女人,简直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梅月婵看王奎张牙舞爪冲她过来,灵巧机敏的一闪身,躲过他的巴掌。虽然身陷囫囵,她也在审时度势巧妙周旋,不能让恶人计划得逞也要保护自己少受伤害。
这时,“扑通”一声,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沉沉飞入旁边的水池,王奎崭新的长袍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一片。一时间,一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方寸,人人自危提心吊胆起来。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李青龙随时会出现在这里。等了一下,再无动静,水池子里涟漪尽散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些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不放心,飞快跑进周围的草丛,寻找可疑的迹象。
“李青龙若来,可不是扔石头玩的。”李坤摸了摸自己油光可鉴引以为豪的头发。常年费心劳神精竭力枯使他的气色越发晦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唇色青紫,唯剩那双眼睛还有当年的锐利。大家草木皆兵的慌张让李坤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他现在恐怕忙得抽不开身。”
李坤话音刚落,进入草丛的人连连传来惊慌失措的惨叫,有人应声倒地有人捂着脸或头慌不择路四下逃窜。与此同时首先中招的王奎猛然嚎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右眼,失魂落魄像只无头的苍蝇在原地打转,嘴里哎哟哎哟一迭连声。说话间,更多的石头带着嗖嗖的风声,箭一样从不同方向的草丛中疾飞而来,不断有人被击中,捂着脑门火辣辣的肿胞蹲在地上,随着更猛烈的飞石袭击,人心惶惶四散逃窜,有人干脆直接跑回屋躲闭起来。
隐在草丛的射手这时全都纷纷站起身来,手执弹弓频频满弓疾射,院里的人象被蜂群扫荡乱箭飞射一样,鬼哭狼嚎哀声一片,无一幸免顶着满头轻重不一的青紫大包,一瘸一拐的也不在少数,还未开战己经元气大伤。血染红了王奎捂在右眼上不停颤抖的手掌,脸上写满了恐惧。
“谁说李青龙不可能玩石头?”话音未落,李青龙面无表情从草丛中现身,一如既往简便的一身西装,大方干练。浑身不怒而威的气场,足以震慑人心。
李青龙目光疼爱的注视了一眼梅月婵。情势危急顾不得怜惜,更无暇多言,皮肉之苦避免不了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青龙收回目光转向李坤,沉着的脸寒气逼人:“这么大阵势‘邀请’,再忙我也得来呀!”说完,率先大步朝院子走过来,浑身不怒而威的气场足以震撼人心。田庄、四虎杀气腾腾跟随左右。大腹便便的二红被慕容琪拉着胳膊单独走在旁边。
阳光洒在李青龙霸气阳钢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暖光,让她觉得无比心安。他明知道这是个圈套,明知道会深陷囫囵,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梅月婵拭去脸颊凉凉的血痕,狼狈无助的心绪才露出了一丝欣慰感动的微笑,很快,便被挟持着退回屋里,留在院子里的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谁都清楚两军交战先下手为强。
“王奎,带着所有属于你的人自动离开,否则,别怪我们对这个女人下手。”慕容琪拧眉怒目,洪亮浑厚的嗓门也有一定的威慑力。
王奎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一时间莫明愣在原处。慕容琪洋装推了二红一把,二红朝王奎大声哀求:“老爷,你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不能看着我们不管呀。”
王奎一时有点左右为难踌躇不决。横山不阴不阳道:“男人只要有钱还愁没有人生孩子?”
王奎已经尝到了军火、鸦片生意暴利的甜头,何况,无毒不丈夫,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随便你们好了,谁愿意要谁留着,有人替我养儿子我正求之不得呢!”王奎说完,故做潇洒干巴巴的笑着,看看别人都毫无反应冷冰着脸随时准备应战的样子,这才尴尬噤声。
从他态度不难看出,二红于他始终可有可无,毫无感情可言。王奎亳无羞耻的德行象条火舌,立刻引燃双方的愤怒。李青龙的手下个个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慕容琪松开二红小声叮嘱她快跑,二红点头,不顾一切快步离开。
说话间,李青龙己带人来到跟前,不知道是谁的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上。”两伙人瞪着腥红的眼睛象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一时间,骨肉相搏器械挥舞,呐喊声惨叫声昏天暗地此起彼伏,异常惨烈的斗争不可避免的拉开了序幕。
李坤一帮人被弹弓袭击个个有伤在身,大大削弱了战斗力,嘶喊声也无非是敷衍塞责装腔做势,没几个回合一些人己经无心恋战偷偷逃跑。慕容琪丝毫无视周围的进攻,他眼中的怒火只烧向唯一的目标――常六。虽然在此之前两人见过一面:常六早就发现了慕容琪,借口去草丛小解找到他,匆匆提醒他李青龙手下有内奸,但自己并不知是谁。
李坤年近五十,胖瘦适中,背已不再坚挺,面色青紫,鼻翼细长是典型的鹰钩鼻,凌厉阴郁的双眼时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两帅相峙,气场各有不同。江湖历练的睿智霸气和一个成熟男人才有的沉稳丛容在李青龙身上淋漓尽现,坎坷的出身让他自带着独特的沧桑和坚毅,在人群中自是独树一帜。
突然,一声枪响,震惊了所有人,乱哄哄的场面顿时凝滞。一个女人的身影不顾一切冲入人群,大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王奎一脸惊愕,大声惨叫着瘫到在地,旁边的女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看到王奎抽动了几下后再也不动,女人目中的怒火和惊恐才黯然退去,瘫坐在地掩面嚎啕大哭。
半路杀出的魏敏,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僵如木雕愣在原处。李青龙不觉心头一凉,担忧地向远处望了望,脸上闪现前所未有的急切。
“青橙呢?”李青龙蹙眉质问。
魏敏一听问到青橙,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李青龙再三交代她看紧青橙绝不能离开半步。魏敏哭丧着脸,飞快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向远处的草丛。
捆绑青橙的绳子散落在地,狡猾的青橙已经无影无踪。
慕容琪和常六从院子打到屋里,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仍然纠缠不休。
慕容琪突然开口,冷冷地道:“十天以后,是青梅剃度受戒的日子。”
常六气喘嘘嘘蹙紧眉头。慕容琪的话让他难以置信,惊问道:“剃度?她要出家做尼姑?为什么?”
慕容琪没好气地白了常六一眼,挥起拳头抡向常六面颊:“她觉得对不住那个孩子,要为那个孩子赎罪。”
常六后退了两步,张大嘴巴喘着气,愣了片刻,提高的声音有着一丝痛苦:“如果真有对不住,要赎罪的该是我。她是不是疯了?”常六先前紧蹙的眉头现在拧成了疙瘩。
“她没有疯,去不去随你便。”慕容琪低声快速地说。常六闻言,舒展开的眉头多了一丝无奈和凄凉,声音低沉:“我已经伤害过她,我不能再伤害她第二次。”
梅月婵被人看守着,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两个人。这样的情形下谁也帮不了谁。
“你真不愿去看她一眼吗?红尘相隔从此两清。只当朋友送她一送。”
“她应该珍惜的是你,你替我看看她吧。”
世间情如水中月,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虽然听到了常六话语中的谦悔,慕容琪还是果断拒绝了他。“这些话你应该对青梅说。我代替不了你,你如果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请直接告诉她。如果你也曾经喜欢过,也告诉他。她时间不多了。”
常六顿了一下,好像在反应什么,然后有些紧张的试探道:“什么叫时间不多了?慕容琪,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难看到性情倨傲为人乖张的常六有紧张在意的时候,但一切已经太晚了。慕容琪一脸怅然,叹息道:“她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十天后在金羊山剃度。我仁至义尽了,你自己丈量吧。”
常六默不作声,眉头越拧越紧,心中震撼至极。了草的过去让他深感痛悔,眼里不觉闪过一抹狠戾。
而此时,外面的李坤神态悠闲注视着李青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傲慢的冷笑让本来就青紫的嘴唇更加黯淡无光。
李青龙对李坤这样的笑再熟悉不过,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他知道一定有什么自己忽略的细节,而这细小的转折将会象蛇的毒牙,露出蓄谋已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