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君入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做的毫无瑕疵才行。纱厂的人员安全,机器厂房全部检修,这一切需要尽快隐密进行,稍有不慎都会出现隐患。
李坤正喝下午茶时,骆良生一脸喜色突然匆匆跑来。李坤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脸色无声暗沉下来。随着勺子有规律的晃动,绿豆银耳中泛出几粒鲜红的枸杞。
还没到跟前,骆良生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兴奋地嚷道:“出事了!坤哥,他们出事了!”
李坤头也没抬眼皮子纹丝未动,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对这种喜怒无常大呼小叫的人,除了让他增添厌恶绝不会有半丝好感。
李坤身形微微一动,乌漆铮亮的手枪已经没不防指向骆良生。此时的骆良生,魂魄已经飞走了一半,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草坪上,面色惨白双唇不听使唤:“大大大大大,大,大哥,饶命!”
李坤一脸鄙夷冷哼一声,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收了回来:“以后再在我面前喳喳呼呼,我要你的小命。”
命悬一线的惊悚转眼变成一场虚惊,骆良生一身的冷汗已经湿透衣衫,失去知觉的双腿再也爬不起来,脸如白蜡瘫坐在地。
“说,怎么啦!”李坤冷冰冰的命令道。
听到李坤问话,骆良生心惊肉跳的喘息着,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们出事了!”
听到这种含混不清的回答,李坤心中强压下的火再次被点燃,他忍无可忍咬了咬牙,无奈地叹道:“他们是谁?把话说清楚。”
“李青龙。”骆良生翻身爬起,向前走了两步,恶狠狠地说:“他的纱厂出事了,我们的人刚刚告诉我的。”
李坤一脸狐疑,望着骆良生:“不是告诉你,晚上再动手吗?”
罗良生拧紧眉头,急匆匆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我们的人说五虎中午头疼,衣服放在车间,下午打麻将一摸没钱让人去车间拿衣服,工人吃饭还没回来,这可是天赐良机呀!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田庄呢?”
骆良生一脸不屑:“关键时候你能指望上他吗?现在谁还敢管他呀?李青龙从您这一走直接坐马车返回乡下,田庄随后就拍屁股走人了。我们的人亲眼所见,他现在指不定死在哪个女人肚皮上呢!”
李坤忍住心头的兴奋,谨慎地问:“纱厂现在什么情况?”
骆良生平时胆子不大,口出谗言时却极尽所能毫不吝啬:“纱厂现在乱成一锅粥了,一旦被人举报,厂子被查封李青龙就完了。四虎五虎交代所有人封锁消息,悄悄把人送往医院了。我赶紧回来向您报告。等了这么久,终于机会来了!”
李坤谨慎狐疑的脸色慢慢褪去阴郁露出喜色,人是自己安插在哪里的,事故是自己计划的,只不过时间稍稍提前而已。以前的几次计划都因为没有合适机会无法实施,这次终于如愿以偿。
“这是天赐良机呀!李青龙这个人一向洁身自好,不好色不沾赌不食鸦片,生意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违法来往。即然他和梅月婵纠缠的火热,到了无瑕顾及生意的地步,要知道,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百密一疏真是天意难违呀!”李坤不由得感慨,一双鹰眼随即燃起团团杀气:“即生瑜何生亮,你也别怪我心狠!你纵然是条青龙,就注定免不了紧箍之命。”
骆良生看着李坤的脸色,挑拨道:“他风光太过功高盖主,去了他这心头刺,坤哥才能安枕无忧。”
医院里,得到消息的各路记者连夜相继赶到,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在进行包扎,警察的身影在周围赫然显现。
在家等候好消息的李坤对马天明的到来,心头划过一丝不祥。不过瞬间又恢复了镇定。必竟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风浪没见过,而且私下里也都有交情,今天的阵势还不至于吓到他。
李坤从容起身客气地问候道:“马局长真是贵客,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亲自登门,哪敢劳驾您兴师动众?”李坤明知马天明已经不再担任局长职务,之所以还以局长相称不过是一种客气。
“李坤!”马天明面带微笑缓缓走到他跟前:“你真是个大忙人,好久不见!啊?”
“马老兄赏脸,来来来,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不必了。我来是专门请你跟我走一趟。别人来恐怕请不动你,不知道我的面子够不够!”
“太客气了,这话折煞我李某呀!走一趟无所谓,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人在码头截获了一批藏在饼干盒中的鸦片。”马天明话说到此顿了一下,犀利的眼神在李坤的脸上仔细巡视。
鸦片,饼干盒。李坤的脸色比雷雨前的天空更阴沉多变。李坤相信,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马天明不敢如此大张旗鼓。不过转念一想,他仍然心存侥幸。鸦片的利益平时没少给蔡世文上贡,关键时候,蔡世文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管。
沉默了一会儿,李坤自嘲地笑了笑:“鸦片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应该恭喜你马老兄又立新功,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
李坤不知道的是,当天在码头将他的手下抓个现行时,蔡世文很快就闻风赶到,企图横插一刀大事化小,两个冤家对头翻脸对峙,马天明丝毫不为所动,面对人赃俱获的事实,蔡世文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只好忍气吞声从常记忆。骆良生和严新两个主要人物跳水逃生下落不明,顽抗受伤的已经被送往医院,其余只是受雇的船工,并不了解详情。蔡世文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要从哪儿入手能转危为安。
李坤大摇大摆到警察局走了个过程。这一趟货物意外被扣让他损失惨重,而哪些赶到医院的记者对两位受伤男子所做的釆访结果,让李坤更是难以置信。他们正是从码头贩运鸦片被抓回的船工兄弟俩。
来到医院的记者们,一头雾水找到纱厂受伤的工人时,发现他们并非是线人所说的,机器安全导致的工伤事故。一位是急性痢疾,另一位是流鼻血而已。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感兴趣,关于警察缴获鸦片这种鼓舞人心的事情更让他们青睐。
第二天一早,当李坤耀武扬威走出警察局大门时,迎接他的不只是出师不利的消息,更有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关于鸦片的报导,以及蜂涌而至难以招架的记者。
作茧自缚自食其果的滋味,让他恼羞成怒。看到悄悄逃回来的骆良生时,不由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李坤真的是失望至极。“青龙会”的帮主依然是他,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该有的威风。以前的老人装聋作哑只顾坐享其成,人心涣散杀伤力大不如前;入伙的新人,大部分都与李青龙关系密切凝聚一团,大有李青龙随时登高一呼就能一呼百应的气场。他只剩下一个架空的名份,如此下去,仅剩的名份李青龙也随时可以轻而易举的取走。名存实亡大势已去的忧虑和恐惧,让李坤如秋日的寒蝉,一片落叶也会心惊肉跳。但他仍心有不甘,看着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改名换姓,比杀了他还难受。
骆良生连连磕头,求他饶恕。身旁一同跪着的还有严新和安插在李青龙纱厂的两个内线。
绑架梅月婵事件后,李青龙网开一面已让严新心存感激。李青龙表面上喝斥:坤哥不在就惹事生非,回去好好将功补过,还不谢谢坤哥。抽了几鞭了事。随后小生意亏本孩子生病无钱医治,不得以向李坤常六求助却无人理睬。李青龙知道后,暗中拿钱相助再次让严新感激不尽。
身在曹营心在汉。本性善良的严新渐渐疏离常六和骆良生,早已经投靠李青龙。接到李青龙的信,确定了交易的准确时间后,他提前通知“五虎”。很快,马天明的便衣及时出面一举擒获。马天明之所以如此卖力,是因为时机成熟时,李青龙将会透露给他一笔秘密的军火交易。对于马天明来说,一举扳倒蔡世文,这是关键的一棋。
“我们真的把机器弄坏了,亲眼看见工人受伤倒地了,我还跟着送到医院,然后四虎说让我回来的。怎么就成了痢疾和流鼻血了?我真的没说谎,我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一脸愁苦的两个工人,努力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事己至己,李坤心中已豁然。看来这两个人早就已经暴露,李青龙不动声色把他们养着,等时机成熟反戈一击,他甚至怀疑李青龙是故意制造破绽引君入瓮。
常六一句话也不说,对今天的事情只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尤其是李坤顺手甩过马鞭痛抽骆良生时,他的嘴角勾起不经意的冷笑,心里只觉着淋漓痛快。
青梅小产的事情,常六表面上一如既往,心中却深有触动,他第一次知道了愧对他人是什么滋味。他甚至等待着李青龙和慕容琪对他更狠的教训,那样他的心里会好受些。通过这件事情,对朋友这两个字他也有了新的看法。
骆良生与严新是李坤的手下,众人皆知,李坤此时想声称是遭人陷害已难以自圆其说。蔡世文怕闹僵牵连自己,建议给船家些钱代李坤顶包不了了之。
晚上,横山来访。
“你去年就答应过我,‘紫月瓶’尽快弄到手,却迟迟不见动静,我资助你的那些钱想昧掉吗?”
“那个女人好办,只是她现在背后有人,正是多事之秋,不好公开下手。我没有忘,早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当天夜半,骆良生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前后夹击杀死在路边。仅仅说出一个常字,就再无生息。
李坤第二天中午得到骆良生被害的消息时,丝毫没有感到吃惊。一个在世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人,死了和活着并无区别。只是略显疲惫淡淡的说,我跟前没几个帖心的人了,常六、严新,以后就靠你们了。
李坤的疲惫不是来自于骆良生。他的反手一戈功亏一篑。就在昨天晚上,蔡世文得报“夜上海”有人吸鸦片,立刻带人突袭,本该在李青龙办公室出现的鸦片,却出其不意在青橙的包中当众搜出。
青橙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苿莉,紧闭的嘴巴僵硬的抽动了两下。苿莉曾经主动找她敬酒,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心照不宣的对饮了几杯,鸦片什么时候被调了包,她竟然大意了。这个她不屑一顾的,胸大无脑的笨女人竟然也能让她翻船。
(二)
山中岁月容易过,四天时间转眼即逝,与世隔绝的神仙眷侣抛开浓情蜜意按计划悄然返程。
天色微亮,草叶上还挂着露珠,李青龙牵着梅月婵再次来到父母坟前,向这些活在记忆里的亲人告别。
“爹、娘、如月,我们走了。这个女人叫梅月婵,你们也都看到她了,我想娶她为妻。希望你们在天之灵祝福我们。”
梅月婵怔怔地望着李青龙。娶她为妻?这个话题让她淬不及防:“我,我没说嫁你。”
“什么时候你愿意,心里准备好了,我随时想娶你。”李青龙嘴角噙着笑,认真地说:“我不止要你现在陪在身边,未来的每一天,还有今生,来世!”
梅月婵不知道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情话也能说的这么让人骨酥心跳。
回来的路上,在那条涨水的河边,河水已经失去了之前的汹涌,仍然是那面色黝黑透红的中年人渡他们过河。约好的马车还没到,中年人邀请他们屋里休息。没多久,三位陌生人的到来打破了山中的宁静。
船工的妻子挎着竹篮笑吟吟地对梅月婵说,“前几天涨水,田里流进不少小鱼虾,我们去捡一些,给你们带回去尝个新鲜。”
从李青龙鼓励的眼神中,梅月婵敏锐的查觉到其中的意思,并没说破,跟着女人和她家的狗一起下了田。
两人前脚一走,插上门互通了名姓,几个男人立刻亲热的握手落座。把这里的情况秘密上传给织识后,上级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很快派来另外三名联络人员与李青龙单独接处。直到这个时候,彼此才知道,自从联络点出事后,李青龙这些人手中掌握的所有信息上面并没有全部知道。刚开始的情况比较吻合,越往后原本双通的情报渠道变成了现在的单线畅通模式。双方沟通后,对这种极不正常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和震惊。
难道是老魏出了什么问题?这里所有的情报没有全部上传,这的确匪夷所思。大家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这样的推测一旦被证实,这里的每个人都或许面临着生命的危险。但是所有的推论都说明一定是老魏出了问题,究竟到了哪种地步,有没有出卖所有人,究竟是什么问题都必须尽快查明,尽早发现问题才能尽快解除这里的危险。
李青龙冷静的分析道:“敌人应该还没有掌握这里所有的情况和人员,否则他们早就采取行动了。”
“嗯,我同意。我们还有机会,幸亏问题发现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么多人作出的努力甚至流过的血都会功亏一篑,想想都让人感到痛心呀!一定要赶在敌人之前,把这里的危险排除。”
李青龙沉稳地点了点头:“我也正是这么想。”
梅月婵每天外出,去田里寻找小鱼螃蟹,都能小有收获。经过三天的接触、了解,初步沟通以后,大家达成了共同的认知:尽快调查老魏,为了确保每个人的安全和事情的顺利进行,事情查明之前,大家不能打草惊蛇,继续保持以往的正常运转,对敌人造成一种迷惑更有利于事情的进行。最终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网打尽。
“青龙呀,这里幸亏有你镇守。交给你,我们才放心,这次若不是你的细心、认真、负责,要闹出大乱子哟。我回去一定好好向大家说说你的事迹,你可是又立了大功一件呀!”
“有没有功劳都是次要的,那么多人都牺牲了,既然流血避免不了但是一些无谓的毫无根据的牺牲能少则少,才是我们真正的心愿。济仁药店的事,时刻提醒着我们每个人。”
为了摸排工作的顺利进行,避免矛盾激化,联系人安置好一切,急时离开了上海,他们不止回去复命还要就电台的事情做周密的调查。
他们走的当天,李青龙订好的马车也如约而至。梅月婵从不问那三个人是谁,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将梅月婵送回住处,夜已深沉。李青龙没有丝毫困意,亲自去“夜上海”查看了一番,然后到酒楼要了一些小菜,马不停蹄去往纱场。
在山里的这几天,虽然玩得很尽兴,其实他心里无时不刻惦记着这里的情况。听到四虎五虎对自己战绩眉飞色舞大快人心的描述,李青龙拍拍两人的肩,露出欣慰信任的笑容。哥三个边吃边聊,直到曙光驱走黑夜,橘色的霞光染红天边,李青龙亲自到车间巡视一圈,这才离开回家。
很快,赵一曼如约而至,两个人一同到商场买了一些衣服日用品才分开。李坤的人发现只剩赵一曼一个人的时候,换了衣服的李青龙早已经离开商场敲开小董的家门。
小董把这几天,老魏的所有活动情况和接触到的人一一向李青龙做了汇报。小董有些愁霉苦脸:“老魏接触频繁的只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她的活动轨迹太过杂乱,落脚的地方不止一处,白天晚上没有规律。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弄清她家的位置。她接触的人,我怕打草惊蛇也没开始调查。”
李青龙安慰他:“不要着急,有机会我们俩一起见识一下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人。”
既然回来了,李坤是一定要拜访的。看着李青龙拿来的新鲜山货,李坤不露声色强颜欢笑,“青龙真是交了桃花运,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唉!我们老啦!只能看你们享乐了!”
李青龙谦和一笑,不动声色道:“坤哥见笑了。坤哥老当益壮钢劲的很呢。”
李坤假装酸酸地笑道:“你这样是有失偏颇呀!带着那个游山玩水逍遥快活不怕这个吃醋吗?女人吃醋起来可麻烦喽!”
“哎呀,坤哥你这经验要早提醒我多好!今天一大早,赵一曼就找我闹翻了天,哄到商场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才安顿下来。她根本就不缺那些东西,就是坤哥说的,吃醋。唉一!”李青龙一脸苦笑摇了摇头:“女人多了,真的是麻烦呀!”
赵一曼去找李青龙确有此事,李坤的人在商场中把人跟丢,李青龙金蝉脱壳去向不明。李坤讪讪地一笑,感觉面前的李青龙更加深不可测。论计谋滔略比他有过之而不及,只不过看淡名利少与人争强斗狠,一旦招惹了他,他会还以十倍的冷血无情。
李坤心有不甘脸色一变,阴沉地自语:“纱厂和码头的事干的漂亮。”
李青龙冷笑一下,样子依然恭敬,口气确是极其强硬:“过奖。坤哥要相信,心怀叵测早晚会做茧自缚。告辞。”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龙一边暗中观察老魏,一边更加谨慎打理自己的生意时,更好的消息传来:派去东北的人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