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田英柱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黑泽和他相对而坐,不苟言笑的脸上多少有些茫然。黑泽不动声色整了整自己的服装,暗暗挺直己有些酸疼的身板。
黑泽认为伊田英柱约他来一定是为了矢口的案子,但自从进来伊田英柱只是陪他吃茶,根本就没有提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事。这让黑泽心里总感觉没有着落忐忑不安。
不管有没有支票和别的干扰,黑泽作为证人的决心始终不可动摇。
虽然他只是一名卑微的保健医生,万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也是抱着凌云壮志,现在壮志未酬却身遭横祸。每次想到这些黑泽就会无比激动,胸中会升腾着一种重重的责任感。
黑泽试探着主动提起矢口的事情,话语间不忘表明自己的立场:“矢口的事情,一直有人不断以各种行为表示愤然,我感到无比的骄傲。”
伊田英柱给黑泽的杯子添满了茶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为什么非要谈这些呢?我们来这里都不容易,托了不少关系。”
黑泽紧绷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是啊,我当初为了争取这个的名额,也是请客送礼,就是看重这个职位比在国内的薪水高。”
伊田英柱嘿嘿一笑:“我也一样。他们母子几个人都扔在国内,照顾不到他们。多挣点钱给他们花,也算一种补偿。”
黑泽欣慰地点了点头。伊田英柱的话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这里来自九州的只有我一个人。”伊田英柱深深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很寂寞,除了去茶社或者看电影,没有能说话的朋友。听话你和矢口是同学?”
黑泽认真点了点头,重复道:“我和矢口是同学,”
伊田英柱有意无意地说:“矢口是个有“本事”的人,薪水外的收入不少呀!”
黑泽沉默地喝着茶水,他听得出伊田英柱话里有话。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他在暗示什么?黑泽警惕的目光飞快扫了一眼伊田英柱,伊田英柱耐人寻味地微笑着,往下并没有再问什么。
矢口的家境并不比自己好,他的薪水无论如何也经不起他的吃喝玩乐胡作非为。中国有句老话,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矢口嫖妓、赌博,出手阔绰,总之他似乎有花不完的钱。做为同学又是同事的黑泽不得不猜测,矢口的财路不止是与王奎之间有贩卖古董这么简单。
黑泽很快与伊田英柱告辞,拖着麻木疲惫的身体走出他的办公室,准备返回自己居住的公寓。
有个人影停在黑泽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黑泽才从恍惚的状态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向旁边挪了一步,准备从旁边绕过,没想到那个人也向旁边挪了一步,仍然坚定地挡着他的去路。黑泽定睛仔细看清楚面前的人后,因为紧张而瞬间清醒,连忙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恭敬地点头行礼:“哦?嗯,嗯横山君。”
伊田英拄在这里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人物,而横山人如其名,是这里海拔最高的地势。横山什么也不说,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横山平时很少来办公室,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他这么一座身份神秘高海拔,但不是每个人都见过他本人。这次与黑泽的相遇绝非偶然路过,那刚才去见伊田英柱的事,他肯定也已经一清二楚了。
黑泽跟在横山后面,翻来覆去前思后想,不禁有些提心吊胆。横山和伊田英柱不和人人皆知,两个人水火不容大有一山不容二虎之势,而黑泽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太深交往。
横山进到办公室后正襟危坐,示意随后进来的黑泽把门关上。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横山说话语速很快,不带任何什么感情色彩,让人无形中会感到压抑。他的办公室里,除了桌上放置着一件精美的花瓶,四壁空空少有装饰品。
“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吗?”
矢口事件后,黑泽的日子更是压抑无比如履薄冰,见到谁都有种杯弓蛇影的猜疑。
黑泽小心翼翼地问:“是矢口的事吧?”
“你猜对了一半。”横山面无表情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信封推到黑泽面前,冲他说:“让你看一样东西。”
黑泽紧张地望着面前的信封,它与平时自己经常使用的信封并无二致。黑泽疑惑着伸干将信封拿起来。就在他打开的瞬间,一种毫无来由的恐惧让黑泽顿时觉得呼吸艰难,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神秘可怕的东西。
黑泽倒吸一口冷气:“雅子?”
神秘的信封里,装着妻子与三个孩子的合影。看到久别亲人的照片,黑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种浓浓的不安和恐惧已经将他吞噬。
“这是你妻子和孩子们的近照,刚刚从国内传过来。她们现在已经离开乡下,被接到了东京,生活的很好。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横山漫不经心望着黑泽。
黑泽立刻向横山信誓旦旦的承诺道:“矢口的事情,我一定紧咬不放,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双倍的代价。”
横山皮笑肉不笑,冲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缓缓绕过桌子,在黑泽的身边停下脚步:“你要做的是沉默。”
“……我不明白?”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现在你需要做的是保持沉默。”
“让我改口说假话吗?”
横山侧目,冷冷地望了黑泽一眼,那双小眼睛发着蛇一样的绿光:“不是改口,是暂时保持沉默。你可以走了。”
黑泽起身,拖着两条灌铅一样的腿踱向门口。这时,横山在身后抬高嗓音提醒他:“黑泽君,你太太雅子让我转告你,她和孩子都很好,你不用担心,她们等你早日回国!”
黑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将自己扔在床上,使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仍然无济于事。横山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妻儿做人质威胁他暂时沉默,伊田英柱也为了自己不能言说的目的,极力把事情渲染扩大冲突。
妻子和孩子们的笑脸在黑泽面前晃动,而与之交会的还有另一番情景:一大群日本人面对柔弱的中国女人蜂拥而上,黑泽不忍转身走开,矢口把他拉了回来,面对所有人的嘲笑与威胁,他只能选择泯灭良知……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噩梦,那个中国女人就是梅君。
黑泽喝了许多酒,在他的卧室里面醉的一踏糊涂不醒人事。头痛欲裂的梦中,黑泽看到孩子们在盛放的樱花树下快乐玩耍,等孩子们睡去雅子流着泪伏案给他写信。这温馨的一切一闪而过很快被另一种突来的幻境摧毁:一边是横山的狰狞恐怖的脸,一边是伊田英柱咄咄逼人地冷笑。
“笑面虎”王奎和大嘴坐在黄包车上,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见阿成正对大门,向院子里张望。
阿成已经记不起小时候留在院子角落里的欢笑声,他甚至记不起父亲的样子。那些欢乐毕竟太短,短到他还没有来得急放进回忆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年的漂泊凄苦。
这座幽深的庭院只飘摇于母亲的梦和她口中绵长的往事里。如果不是母亲,阿成甚至不知道这座院子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自从他知道了这个秘密,这座院子与他而言就有了不同以往的意义。
大嘴准备喊阿成却被王奎制止,望着阿成出神的样子,王奎轻轻踱到他身后,顺着阿成目光的角度向院里望去。除了年长的芭蕉树并没有其他值得注目的东西。
王奎故意轻咳了一声。
阿成听到动静,连忙转身,一看是王奎,尴尬地笑了笑强作镇定。
“阿成,发什么愣呢?”大嘴问。
阿成想起自己的来意,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王奎接过阿成递过来的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帮忙见见梅君。
王奎又问了一遍:“想见梅君?”
阿成连忙笑着点点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现在谁也见不了她。过几天重新开张了赶紧回来给我帮忙,别成天胡思乱想。”王奎面露不悦,说完抬脚就走。
阿成像是没有听懂,还弯腰给王奎深深鞠了一躬。
“她现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没半点希望。”大嘴突然对阿成生出了一点同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阿成摇了摇头在心里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开始,又何来的断呢?
王奎本打算亲自去找梅月婵,没想到阿成提前找上了门,正好顺水推舟。于是改变主意,故意叹了口气,卖了个关子:“矢口这个人劣迹斑斑不得人心,其实死不足惜。不过,话又说回来,矢口做恶多端天意如此,但活着的人需要反省的机会。”王奎边说着,若有所思状原地缓缓走了两步,略带遗憾地说:“梅君的事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机会,但是事情走向什么结果,完全取决于她姐姐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阿成一听大喜过望,兴奋的表情攀爬上眼角眉梢。
大嘴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慎重地问:“那日本人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奎缓缓道:“日本人听说她们有一个宋朝的瓷瓶,很感兴趣。我倒是有心帮她们,就是不知道梅月婵怎么想了。阿成,瓶子再值钱也比不上妹妹的命是不是?世上没有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人没了什么都是虚的,你说对吧?我正好今天有空,你去把我的话转给梅月婵。她知道该怎么办。”
阿成忙不失迭连连点头,然后一溜烟离开。阿成满怀希望把王奎的话一字一句原原本本讲给梅月婵后,梅月婵乍一听,也禁不住喜出望外,但很快又觉得这种惊喜太过突然,难免有些将信将疑。她并不是怀疑阿成,在常人眼里梅君的事情已是非同小可,但在王奎说起来似乎异常轻松。
“梅姐姐,你是不是有他们要的瓶子呀?”阿成看到梅月婵面露迟疑不禁有些着急。
自从梅君出事,梅月婵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样能那让她转危为安,尽管她知道希望渺茫不切实际,却仍然被这种执拗的想法左右。生活已变得可有可无,从前视为支柱的衣店现在也都无心打理,每天都在盼望梅君化险为夷平安回来。
但是事到临头,她并没有被希望冲昏头脑,仍然不失清醒缜密。梅月婵摇了摇头:“阿成,我并不是舍不得的瓶子。”
阿成一脸茫然。他实在琢磨不透梅月婵在想什么。
“那你还犹豫什么呀。王奎都说有办法救梅君了,他真的和那些日本人有交集。”
当时为解燃眉之急,不得不拿出“紫月瓶”,当铺掌柜有些犹豫不决,她担心生岀祸端,当即拿着瓶子走人,但没想到“紫月瓶”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紫月瓶问世之前就已经身负血光之灾,此物不祥,一旦面世必将……。’关于紫月瓶的传言仍然震耳发聩,千年来几次现身,无不是杀戮不断风云四起。出嫁前夜,母亲向她一字一句交代过的话犹在耳边。
梅月婵再次陷入犹豫。想到这几年的颠簸,坠儿寂寞的眼睛以及梅君受过的委屈和苦楚,无法抑制的情绪便在梅月婵心头澎湃,让她心绪难平。她瞬间把心一横:“好,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去试一试。”
梅月婵担心坠儿的安全,直到小芬玩够了回来后,把坠儿托付给小芬告诉她自己的去向才同阿成一起去见了王奎,并且第一次见到了神秘的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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