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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方无邪(三)

梅间明月 荒漠妖姬 5816 2024-07-11 19:42

  梅月婵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丝苦涩,目光落在桌子上,有些落寞的神情仿佛又陷入一处别人无法到达的时界。顿了一下,幽然叹道:“信不信都改变不了什么,每个人的命途大相径庭。活命的际遇不同,如果可以都想活的体面舒服。”

  最后一个汤圆下肚,李青龙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又问:“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梅月婵扬起长长的睫毛,漫不经心地注视了他一眼,顿了一下,试探着说出自己的判断:“黑白通吃。”

  “算猜对了吧。一个坏家伙,十恶不赦。”李青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个世界只分强弱。善良就无法残忍,会挨打受苦。只有变得强大才不会被欺负,才有能力反抗。”

  栀子花开的季节,他夜半梦醒,总看到梦断的地方白茫茫一片,断崖上不断有栀子花飘落下来。李青龙有种恍惚,她的一举一动和另一个女人极其神似,但他又无比清醒的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她自己,不是其它任何人。

  “我从不羡慕别人的富贵,一家人彼此平安相守就好,世事无常却总是事非难断。也许我仍是个弱者,总被命运捉弄。”

  “不,你是强者,到现在为止你依然没被命运打倒,没有如命所愿随波逐流。命运捉弄每个人,别人被捉弄时我们看不见而己。只有强大,我们才有资格对抗。”

  李青龙宽松悠闲的谈话使梅月婵的焦虑与紧张渐渐缓解。

  幽静的香味飘满屋子,落在元宵上,咬开都是甜甜的味道。梅月婵疑惑道:“这里总有一种香味。”

  李青龙对她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起身示意她跟自己来到窗前。梅月婵并没有立即起身,迟疑了一下。她一向不愿与生人接触,本能的有所抗拒。而此刻,无法预知掌控命运走向的情况下,她既不想暴露自己的紧张焦虑,也不想激怒他。

  李青龙伸展双臂推开窗户,一片整齐的花田映入眼帘。地不是很宽阔,却很长,五六个穿黑色短衫的工人在花田间忙碌。一阵风徐徐吹了进来,迷人的清香明净幽远让人心怡。花田里全是一种盛开着白色花朵的植株,片片绿叶浓翠欲滴,花朵洁白如雪,细腻而淡雅,花瓣厚实、润泽,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有一些外层的花瓣上还残留着花萼的淡青,将开未开的骨朵蓬勃饱满,勇敢的在叶间迎风巧笑。简直是一片世外桃源。

  “这是什么花?”

  这一年来,除了家到衣店,梅月婵哪也没有去过,这种美如仙姝的花更是无缘认识。

  丝丝的风夹杂着浓浓的泥土味儿,遥远的地方,隐约有雷声滚过。空中阴郁的云层越来越厚。

  “栀子花。这些花长成后,都会被运走卖掉。我和妹妹最早就在这里种过花。”

  在梅月婵的记忆中,村子后面也有很大一片桃林,她想一辈子与家人一起生活在那里,无忧无虑永不老去。长大后,宿命的变幻,颠沛无情逐渐砍去她心中的那片桃园,朵朵桃花因生活的艰涩流离零落成泥。很多年,她都没有梦到那片桃林,即使在梦里也再闻不到桃花的香味。

  很久以后,说起第一次“夜上海”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世外桃园,对于他人的,不是无缘看见就是视而不见,便不懂、不屑。人与人心中那片风景越是相像,越容易看懂彼此,看到对方身上自己的影子。而这份灵魂的映照,不需要语言。

  李青龙当初出手相助,也许他不止看到她面对生存走投无路时的坚持,更看到她在命运粗糙的夹缝中仍想保持自己生长的姿势和颜色。

  他不忍去破坏,而是帮她守住那心里的那份力量。生活的艰涩,岁月的亘长,即使可以摧毁它的存在也无法抹灭对那种力量的执念。它安放和生长在心里面。

  两人并肩而立,各怀心事良久无语。

  爹和娘,姐姐,这些最疼爱她的人都与她远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梅君坠儿在身边。这时候她们一定在担心着自己。

  又一声惊雷滚过,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低垂的帷幕倾泻而出,砸在房顶上错乱无章,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栀子花无声无息挺立在苍茫的天地之间。风夹杂着雷声,越下越大,不时还有一道道闪电划过。雨点越来越激烈。

  李青龙低头望了一眼搭在窗栏上的手,下意识的将手覆了上去,穿过她的指缝紧扣在一起。梅月婵刚刚放松的神经不觉一惊,凝眉间,浑身僵硬,猛然缩回手臂。

  她的反抗反而使他握的逾加用力。

  “先生请你自重。”

  李青龙一言不发,冷峻的目光深不见底。

  “烟花之地酒色场所,没有什么君子,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梅月婵怨怒冷清的目光略过失望与警惕。顿了一下,拧眉低声斥道:“请你放开我。”

  梅月婵口吻强硬,但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已越是挣扎他的反应越强烈,掣制她的手越是用力。

  尴尬交叠的手僵硬地竖在两个人中间。如果他想伤害她大不必如此,他会有很多有效制服她的方法。梅月婵迟疑着收拢自己的倔强抵触,目光含着怨怒,毫不畏惧一眨不眨紧盯着他,似想看穿他深沉莫测的思绪。

  时间无声划过,李青龙终于主动移开让她心生芥蒂的目光,划过相叠的手。苍茫的雨幕和铺天盖地的雨声,相融交叠,湿冷的气息从窗口灌入,他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不易察觉的惘然,霎那即逝。

  一些瞬间在无人问津的时光里,渐成回忆。就在这扇窗前,他曾经与如月环拥伫立,任这片花田在她们共同的目光中落满妖娆的晚霞,直到盏盏星灯挂满夜空。小屋子每个角落都有过如月甜脆的笑声,笑声里飘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在戏班的几年,他们青梅竹马见证过彼此挣扎命运的血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攒足够的钱为她赎回自由,凭着一腔的孤勇和滚烫的热血,终于得偿所愿为她赎身。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生一世保护她。

  人潮往来的大街上,仅仅一街之隔,他在这边,她在那边。他才刚刚松开她的手而己,她旗袍上洁白的栀子花便被鲜血染红。快乐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仅仅十天,来之不易的幸福就被一枚阴诲的子弹轻易击碎。那一霎,子弹好像也射进了他心里,地老天荒只剩血肉模糊的深凉和从她发间跌落尘埃的栀子花。

  他只是途经了她的盛放,却让她加速凋零。早知道如此,他宁愿不赎她岀来。

  她的眼睛落满闪闪的星辰,那种眼神只有她那样的女人才会有。而李青龙在梅月婵的眸子里看到同样清冽的星辰。

  “我在想,放不放你走?”李青龙从深陷的回忆中拔岀自己,也为一时失态找了个借口。

  时光无声飘落,每次忆起旧事,都会有尖锐的刺痛折磨他,而今天却只有不同往日的深沉的怀念。必竟生活还在继续,再黑的夜总要掀开明天。

  他有心想问一下面前这个女人的住处,送她回家,又担心这样这契机会不小心成为危险的入口。美好的事物,不近她或许也是一种保护。

  李青龙转身来到桌子跟前,拉开抽屉,将一枚钱币竖于指间,面色淡定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示意她:“来,选一面,自己决定命运。”

  梅月婵难堪地抚了抚额头,故作镇定走到跟前。

  钱帀人面朝上静卧桌上,他冰川一般的脸上,嘴角处略有融化的痕迹。

  梅月婵硬着头皮,将银元捏起,扬装做了一个抛的动作,保持原样轻轻放回:“正面。”

  李青龙对她露骨的作弊报以无视,饶有兴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冷峻的面孔露岀前所未有的笑容,雪白的牙齿泛着光泽。片刻,面色一凛一本正经摆了摆手,“不行,这不能算。”

  “……”

  梅月婵欲言又止,又忍不住扬眉质问:“你要反悔?”

  李青龙微微摇头:“我来抛。”

  梅月婵觉得心头一沉,仿佛认定了钱帀在他手里命运将会是与心愿相驳的反面。担忧与紧张不言而喻。

  梅月婵的心思在李青龙面前无法遁形,他一脸认真看着她:“信得过我吗?”

  这个仅仅一面之交,古刹苔青模样的人,梅月婵在他黑漆漆的瞳井里看到自己满是狐疑的眼睛。

  李青龙话落便自作主张对着屋顶母指盖轻轻一弹,硬币便飞了起来,在空中飞速翻转着身体,闪动着像流星一样美丽的光泽。

  两双眼睛屏息静气,追踪着它的轨迹。

  一场华丽的命运曲线近至眼前时,李青龙抢先一把将下坠的钱币握于手中。

  梅月婵盯紧他握钱币的手,看李青龙迟迟没动,紧张地望向他。

  “你想食言?”

  李青龙没有直接回答,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不论它是哪一面,你都要面对。就象生活,不论是沼泽还是深渊。每个人都是勇士,哭累了还是要继续走。所以,从今天以后,开心点。”

  一种异样和戒备同时在梅月婵心底悸动,又被她不动声色,轻轻的按下。反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们是同一类人。”

  初遇时,她为了守住心中底线不被撕裂,那种迎刃的孤绝,他已经知道——骨子里,他们是同一类人。

  说完,李青龙凝望着她,面色平静伸开手指摊平手掌。

  不用看,他也知道钱币正面朝上。他不会让梅月婵知道,他说话的时候悄悄替她改变了钱币的命运,更不会告诉她,他想把她留在身边。

  任何人都想拥有美好的东西,他也是凡夫俗子,不同的是他的周围风起云涌,永无宁日,拥有如果只会带来伤害,那后会无期不再相见便是他能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爱护。

  因为他就是江湖,无路可退。

  门栓拉开的一瞬,李青龙立刻觉得气氛不对,下意识地将头一偏,肩头立刻被袭来的木棒砸中。李青龙抬腿向正前方的人当胸踹了一脚,对面的人向后倒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子,左右两边两名身材壮实的男人同时向他扑了过来,李青龙横臂挡住右侧的袭击,左边已经飞来一脚踢向他腰间。

  梅月婵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愣在墙根惊愕无语,直到李青龙冲她喊,去床那躲着,她才反应过来,迅速退到屋里。外面打斗的声音却仍然灌入耳内,每一声都像打在她的身上。

  李青龙守在门口与三个人近距离交战,正是担心哪一个人冲进屋里对她不利,三个人包围了门口想逃脱也不太可能。瞥见梅月婵退进屋内,李青龙边打边退抓住一点闪失,飞快的从屋里抄起板凳桌子一些顺手的工具砸了过去。但毕竟以一敌三,慢慢的李青龙开始处于劣势。

  梅月婵缩成一团蹲在床边,心脏咕咚咕咚狂跳不止,横空飞来的断捧以及突然逼近的人影都会让她惊惧到窒息,两只手下意识死死地抓着床边。李青龙喊她去床边躲着的话又在耳边炸响。混乱中李青龙重重地撞在墙上,他的左臂受伤正在流血,却依然很顽强,敏捷的滚到一边,捡起地上的断棒砸在咫尺外那人的手腕上。另外三个人虽然也有不同程度的伤情,但毕竟寡不敌众,眼看李青龙处于劣势被围困在墙角。

  “后退。听见没有?后退。”梅月婵紧握着手中的枪歇斯底里地大喊。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恐惧紧张在颤抖。接下来怎么办?梅月婵根本不知道自己强装镇定的架势能不能镇住混乱的场面。但她想帮孤军作战的李青龙一把。

  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面面相窥做投降状举起双手,手中的棍棒纷纷落地。接下来怎么办?梅月婵焦灼不自信的目光投向李青龙。

  李青龙挺身一步跨了过来,小心翼翼接过梅月婵手中的枪。李青龙能感觉到梅月婵因为紧张仍暗自颤抖的双手。他没有想到会有人乔装成种花的工人埋伏在这里,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敢举枪相向,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而梅月婵一颗心却顿时觉得安稳下来。

  “说吧,为谁卖命?”

  “荣家帮。”

  据自己对荣二发的了解,李青龙对他们的话只能半信半疑,顿了一下说:“你们走吧。”

  看三个人快速退出房间,扬长而去。李青龙走近梅月婵:“没事吧。”

  梅月婵轻轻摇了摇头,纵使她的心还在通通狂跳,她的呼吸仍然无法自控。

  李青龙担忧地说:“这里面有子弹,会要人命的。不能随便用。”

  这把枪或许是他放在这里防身所用,至于什么时候存放的,他已想不起来,也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他记得他曾经给过如月一把枪,万一突发危险性命攸关时可以自保。

  李青龙飞快思考着这把枪的来历。如月?一定是如月。

  梅月婵向旁边挪了一步:“我根本不会用,只是吓唬他们而已。”

  “你竟然敢拿枪?”李青龙看到梅月婵举枪的那一刻不由得异常担心,稍有不慎会反伤到举枪的人。

  “你让我在床边躲着,不就是万不得已时防身救命吗?”

  “你很聪明。你是不是担心我?”

  “没有。”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怀疑我和绑架你的事有关。”

  梅月婵不禁腹诽,事实摆在面前难道你还想赖账,眉梢轻扬秀目含怒,反问:“难道无关吗?常六藏我的地方你有钥匙。”

  李青龙顿了一下,想了想,有些勉强地说,算有吧。随后接着发问:“那他们正好为你出气了,你应该用枪指着我才对,这样你不就逃跑了吗?”

  “……”

  梅月婵心里有些乱,假装镇定向后退了一下。后面是墙,她已无路可退。怒视着他,一副随时会不顾一切与他开战的样子。

  他说的话没错,但是面对突来的危险,一切来不及细想,或许在潜意识里她觉得他相对安全些。

  他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她翘翘的鼻尖只是一根发丝的距离。李青龙嘴角略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面前这个不卑不亢有些傲骨的人,让他前所未有的有种暗暗地兴奋,忍不住想戏弄一下。

  “我们算不算并肩作战。”

  “你该放我走了。”

  “我没说会放你?”

  “我帮了你。互相抵消,我不欠你人情了。”

  在自己身陷囫囵的时候,的确是她不顾安危挺身而出。李青龙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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