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横亭高踞于假山之顶,站在亭中俯瞰四周,清光园一览无遗。凉爽的微风将午后的燥热一扫而空,明别枝方才仅存的晕眩也随之而去。
“客气点啊,谁是变态?”江寒月有些意外,傻子忽然开窍了?
“抱歉,说漏嘴了。”明别枝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就他刚才那表现,可见这些日子听说的没错,江寒月就是个变态。
“说罢,你想做什么?你应该不是无意路过,我猜你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我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蝉,不过你显然是打算做那只黄雀。”
“谁是蝉你不知道啊?”江寒月觉得这姑娘有意思起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傻头傻脑地轻易栽到别人陷阱里?你不是叫明蝉么,实至名归啊!”
明别枝面上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等着出事?”江寒月那张冰冷的脸上多了点好奇,看起来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明别枝眼朝地上瞟了眼,道:“今日上午来园中的都是祭拜花神的女眷,没谁会特意往这么高的亭子爬。前些日子一直下雨,仆役们偷懒便极少上来打扫,故而遍地残花落叶。方才上来时我看到地上共有三行脚印,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两行鞋头朝着亭子,一行朝着石阶的方向。由此可见,你之前便在此停留。至于为了什么,听说江大公子一向遗世独立,不沾凡俗,我也不明白你为何对窥人私隐如此热衷?”
一番话听得江寒月不住点头,道:“果然还不算笨。”
明别枝不由有些飘飘然,早就听说江大公子是京城中最有才华的公子哥,被他夸一句可不容易。
“你把手伸过来。”他忽然说道。
“干什么!你叫我伸手我就伸手?”
“少废话!”江寒月脸一般,面上瞬间结满冰霜。明别枝正打算反唇相讥,右手一痛被他捉了过去。
“喂,你……”
见江寒月握着她的手往嘴边送,明别枝打了个寒战,拼命挣扎。他的手指纤长细腻,却如钢筋铁骨一般坚硬,将她紧紧攥住,半分动弹不得。
他面无表情地将鼻子凑近她的手,闻了下气味便立即松开,同时掏出一方白绢擦了擦。
“你……你……”
江寒月嫌恶地看了看她羞色欲滴的脸,将帕子扔在地上,道:“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以为我想碰你?”
“你是说我的手有问题?”明别枝一怔,细细闻了闻,果然有一丝隐约的香辛味道。她想起今日晨间明汀兰给她的绣马似乎也有点气味,当时她以为不过是闺阁中寻常的熏香味。现在想来红轩说过这花不可能是明汀兰绣的,那么下房中谁有闲情点着香绣花呢?
“三妹妹做的?她那么天真纯稚,我们又素来没有瓜葛,她为什么要害我?”明别枝不解地摩挲着手指,问道,“你见多识广,看得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江寒月听她提及明汀兰时眉心皱了皱,迟疑了下,道:“这只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迷药,通常是青楼中老鸨拿来调教烈性姑娘的。”
明别枝不防是这个结果,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见多识广”,忍不住多瞧了眼江寒月。连青楼中调教姑娘的东西都认得,确实是相当“见多识广”。
江寒月见她神色变幻,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出主意的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兰儿确实脱不了干系。”
“怎么?”明别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他称呼“兰儿”有些过于亲昵。
“叫尹爰息进园子的是兰儿,嗯,你三妹妹身边的绫儿。”江寒月解释道,“我们今天被你大弟弟约去吃席了,回来就一起来了你家。我嫌他们聊得聒噪,于是一个人在书房翻书,恰好就看到绫儿让尹大公子进花园见你。”
“你认识绫儿?”明别枝有些诧异,尹家和明家是通家之好,尹爰息都未必认识明家的丫鬟,江寒月是怎么认得的?
“我以前曾在你们家的家塾附学,与你家的几位公子小姐相熟。”
这事明别枝从未听人提过,虽然仍有些疑惑,不过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
“爰息哥哥酒醉误事,真是。”她嘟囔了一句。要是换作以前,即便是碧砌去喊他进花园见面他都未必会相信。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尹爰息进了园子就跟着进来了?”
“啊?”明别枝愣了愣,抬头看到江寒月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脸倏地红了。想到自己进京的缘由,她再是无所谓也觉得有些害羞。
如果要嫁的人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她更是觉得羞不可抑,一张脸热辣辣地,怎么都退不下去。
“因为有人告诉我,兰儿弄了点药。我想既然你我两家是要联姻的,你们家三个姑娘中,唯独你还算不那么讨人厌,所以能帮你一把也好。”
明别枝如同被浇了盆冷水一般,生平第一次酝酿出的旖旎心思瞬间被泼散。
“你既然早就来了,为何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露面?”明别枝又羞又窘,蹭地站了起来怒视着他,“看热闹吗?”
江寒月点点头道:“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尹爰息?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有些事就该另作打算了。”
“算了,不跟还说了,我要下去拿裙子回来,不然……”明别枝刻意忽略掉心中浮上的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提步走出亭子。
“噤声!”江寒月一把拉住她,轻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关我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他们打算做些什么吗?况且,你这样子......”
明别枝脸色白了白,听到假山下凌乱的脚步声。环佩声中,明汀兰娇脆的嗓音尤为悦耳:“江伯母,母亲,我们从假山中绕进去如何?我都走得热死了!”
“就你事多!”明晨曦不耐烦地驳斥了一句。
“也好。”
这声音温柔似水,带着点雍容和宽和,显然那位“江伯母”同意了明汀兰的提议。明夫人笑声朗朗,道:“既然你江伯母没意见,进去绕一绕也好。”
明别枝感觉到江寒月的手指紧了紧,这才意识到他还拉着自己的手,赶紧挣脱了。她好奇心大起,低声道:“那是你母亲?她怎么也来了?”
江寒月目光冰冷,摇了摇头。
“一会儿她们就会发现那条裙子了。”明别枝嘴角浮上丝微笑,“然后肯定会有人提到是我穿的。”
“你不怕?”
“怕,怕死了,爰息哥哥还躺在那里呢!”
江寒月叹了口气,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和尹爰息青梅竹马,不过好歹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在我面前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爰息哥哥?”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可不是那种懦弱的娇小姐,一辈子听人摆布。”
“这是谁的裙子啊?”山洞中果然有人捡起了裙子,明别枝看了眼江寒月,他轻声道:“绫儿。”
“怎么还撕破了一大块啊?这么好的料子,怪可惜的。”
明汀兰略有些疑惑的嗓音传入明别枝耳中,明别枝低语道:“看不出来三妹妹还有演戏的天分呢!”
江寒月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早上我看大姑娘穿的就是这个!”随之而来的是绫儿惊讶的低呼。
“别胡说八道,大姐姐的裙子怎会在这里!”一声清晰的耳光过后,明别枝又听到绫儿带着哭腔的讨饶声:“姑娘恕罪,是奴婢认错了!”
“兰儿说得对,这裙子开春的时候我曾让针线房做了许多分给各房丫鬟穿,取个春色满园的意头,说不定就是哪个小丫头落下的。”明夫人解释完后招呼江夫人,道,“让堂嫂见笑了,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惊一乍,着实丢人现眼。”
“堂妹客气了,听说堂妹待下一向宽厚,我今日算是见着了。这么好的料子堂妹都随便赏人,我可舍不得。”
江夫人语声戏谑,显然并不相信明夫人的托词。明夫人大概是被噎住了,此后再未作声。
明别枝心中疑惑更深了一层。看样子她上回想得没错,明夫人并没有让她嫁不成江家的打算,相反,这位明府主母正在努力促成此事,所以才会在江夫人面前替她砌词开脱。
难道她猜错了?进京途中的刺杀和小江氏毫无关系?
正苦苦思索间,下方传来“砰”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死人了!”
有个小丫头在尖叫,明别枝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蛐蛐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