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正热闹得不可开交时,一架马车穿过宫墙,从宫内驶出。车辙碾压着积雪,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大靖朝自立朝之日起便规定,外臣车驾一律停在碧水河外沿,不得入宫。这马车堂皇地在清鉴宫内行驶,车内之人身份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明汀兰都止了嚎叫。明夫人正暗自揣测马车主人的身份时,猛然听到身边的明晨曦低低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太子的马车吗!”
“你知道?”明夫人面色一紧,顾不得车上人是否会听见,转头就问,“你怎么认识太子的车驾?”
“女儿瞎猜的。”明晨曦吐了吐舌头,解释道,“女儿想,陛下出行肯定声势浩大,皇后娘娘的凤辇应不至于如此简单,那大概也就是太子殿下的车驾了。”
“你懂什么,陛下和娘娘微服出行时也是这般不讲究的,不过天寒地冻的,二位圣人应不会到处跑。听说太子殿下是个闲不住的,或许有可能,不过说不准是安王殿下出宫去寻二殿下。”
明晨曦耳中听着她母亲絮絮叨叨,一颗心早就飞到了那马车上。太子与她私会一向是坐着这车出入,她又岂会不认得呢?至于这会儿他出门的原因,明晨曦忽然脸红了红,胸口如同踹了只兔子般,按耐不住地激动。
“他也太着急了,午时都不到,离约定的时辰还早呢!”明晨曦想起自己小时候躲在厨房中,偷吃了一小罐蜂蜜。那种无人能分享的甜蜜感觉,与此时如出一辙。
马车出了宫城后缓缓停了下来,明晨曦双手在胸前交握,紧张极了。她畏怯地看了眼身边的明夫人,眉眼低垂着,时不时瞟一眼那马车。
“他是知道我在这里吗?万一让母亲发现了可怎生是好?唉,太子妃还未过门,这样偷偷摸摸得到什么时候啊?”
她站在雪地上浮想联翩,丝毫不觉得脚下冰雪冷得冻人。皎洁如玉的面庞上羞色满溢,宛若三春时最显眼的一朵牡丹。
马车上厚重的车帘动了动,太子温润的声音传入明晨曦耳中:“你慢点,地上滑,小心。”
“啰嗦!”
车帘被掀开,女子娇脆而又不耐烦的声音好像冰渣子一般,刺入明晨曦心中。她遽然抬头,看到马车上,太子的脑袋探出了帘子,把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女子扶下了马车。
“是尹爰止!”
尹爰止甩开李昀的手,用力拍了拍衣袖,道:“少给老娘假惺惺的,若非我急着去看哥哥,今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随时恭候。”李昀脸上不见半点怒色,反倒凑近尹爰止,涎着脸道,“不如你先来一巴掌试试?”
“有毛病。”尹爰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恶地退后几步。
“哎,你撞到我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尹爰止回头一看,路边站着不少人,正一个个围观得十分虔诚。而刚刚抱怨被她撞到的,正是明家那个口齿伶俐的三姑娘。
她边上站着个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的姑娘,尹爰止叹了口气,又狭路相逢了。
这位明家二姑娘一脸的伤心,眼神却是恶狠狠的,好像想把她吃下去。
尹爰止心中一动,正待去寻李昀说清楚时,马车忽然又动了起来。李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回了车子,又回宫去了。
他一下车就瞧见明晨曦满含幽怨地凝望着他,心里一哆嗦,兔子般溜走了。
“做贼心虚!”
她一眼望见远远站着的明别枝和江寒月,举手打招呼道:“蝉儿,你还没走呢!”
明别枝看了眼江寒月,同他摆了摆手。江寒月知道她的意思,便笑道:“那我先走了。”
明别枝含笑点点头,迎上去同尹爰止说话。
“尹大姑娘,爰息哥哥在屋子里,想是觉得自己丢脸了,不打算见我。”
“方才不想见,这会儿可不一定。”
尹爰止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看明别枝与江寒月的一举一动,她心中更是如明镜一般,自家哥哥的那点痴意怕是永远得不到回应了。
既然这样,见一面少一面,趁今日还有机会,那就如了哥哥的愿算了。这么一想,她便拉起明别枝的手,牵着她往护卫的屋子方向走去。
明别枝站在原地,任她把她拽得手腕生疼。她的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尹大姑娘,我也不瞒你。我明白爰息哥哥的情意,也感激他这么多年的爱护。可是感情这回事身不由己,并不是想爱就爱,想不爱就能不爱的。”
“爱不爱的有这么重要吗?”尹爰止替她哥哥委屈,“若不是为了你,哥哥会这样稀里糊涂地娶了谢彩箑为妻吗?”
“既然爱不爱不重要,那么他娶谢姑娘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尹姑娘,你心疼你哥哥我理解,可你别忘了,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明别枝挣脱她的手,快步回到明夫人身边。
明晨曦被母女几个簇拥着,十分不甘愿地回望了尹爰止几眼,终究走过碧水河回去了。
“有血有肉吗?谁不是有血有肉?可这世上有几人能顺心遂意呢?”
尹爰止神色茫然,脑海中似乎纠缠了无数的渔网一般,纷纷扰扰。冰冷的雪,阴沉的天,好像都化作了渔网的丝线,勒得她透不过气来。
举目远望,她看到明别枝的背影越来越淡,消失在逶迤的宫墙尽头。碧水桥边,有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河对岸。
“好歹她喜欢的人心里还有她的位置。”
一念方动,宫门处马蹄声得得,飞奔出一匹疾驰的黑马,马上那人扯着尖细的嗓门高声叫喊。
“那边的是江大公子吗?皇后娘娘让您回去帮她找找阿狸!”
江寒月回头一看,那叫唤的人正是凤仪宫中的领事宦官金不意。他这才记起方才去卫所借伞时顺手把阿狸扔在了那里,于是走上前牵住缰绳,道:“哎呀,我倒是真忘了!烦请金大监赶紧回去跟娘娘说一声,我先去寻阿狸。”
金不意正打算翻身下马行礼,被江寒月一把拦住,笑道:“上上下下的麻烦,这里没多少人看见,能免则免。”
“大公子今日心情不错,不过娘娘情绪不佳,您言语上最好当心点。”
宫中宦官最是势利,江寒月平素没少给金不意塞好处,再者江后甚是宠爱这个侄子,因此讨好他对金不意来说实在是习以为常之事。
“多谢大监。”
江寒月拍了拍黑马的脖子,又道:“大监赶紧回去吧,在娘娘面前帮我说几句好听的,省得一会儿我抱着阿狸去了挨板子。”
马背上的金不意笑得眼睛都成了两朵菊花:“娘娘哪里舍得?方才老奴出来时还听见望云让人去吩咐御膳房做大公子爱吃的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