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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酒后吐真言

一轮江月明 飞花不见叶 3377 2024-07-11 19:42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日光温煦起来如同暖炉一般,令人舒服得浑身绵软,提不起劲。一旦阴雨绵绵,冷风就像长了脚似的,呲溜溜地往骨头缝里钻。

  这一天正逢寒雨连江,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人迹寥寥,唯有几个脚夫担着货物匆匆而过。

  沿着这条宽阔平坦的大道走,能一直走到大靖朝的都城——云岚城。大靖立国近百年,天下承平已久,盛世气象万千,一切归功于明光帝的励精图治。

  二十一年前,江皇后在众臣的期盼中为明光帝产下嫡子,小皇子在襁褓中即荣登储位。皇帝龙颜大悦,下令改元大悦,因此今年正是大悦二十一年。

  虽是盛世,这样的日子愿意出门的人也不多。雨雾笼罩下的城墙巍巍耸立,城外的清江烟波荡漾,漂浮着几艘船只。岸边垂柳拂绿,江上丝竹低回,在茫茫烟雨中如诗如画。

  “阿蝉啊,京城近在眼前,你打算怎么着,死还是活?给句准话成么?”

  江心的一艘舴艋舟上,黑衣少年手执瓷杯,斯斯文文地抿了口杯中酒。

  “如此美景,偏就你不解风情,一张口就是死啊活的,扫兴。”

  对面的姑娘一身浅碧春装,身姿婀娜。她斜斜地倚在小桌边,面色嫣红,一双眼睛酒意朦胧。

  “吃我的穿我的,说话还这么不客气。”少年嘟囔了一句,瞟了姑娘一眼。

  “小流风,念叨什么呢?以为我醉糊涂了听不到么?”

  这二人正是结伴进京的明蝉和流风。离开了那处荒宅,一路行来也算相处和睦,若非隔着两条人命,两个人简直快称兄道弟起来了。

  流风虽是个杀手,性格却并不阴郁,反倒像个孩童般纯稚。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哄着明蝉替他煮面,似乎缺了那碗清汤面,再甘美的珍馐也味同嚼蜡一般。

  明蝉从来不肯轻易把面煮了,往往要隔上个三五顿,好好敲一番竹杠才下厨。流风素来不惜血本,有求必应,毕竟他有的是法子弄到银钱。

  故而今日明蝉方一流露出对清江风月的向往时,流风便利索地雇了船,极为殷勤地请明蝉上船品茗。

  “这样吧,你既然没地方去,干脆跟着我回萧萧门算了。”流风酒意熏然,一双秀气的眼睛蕴着朦胧水色,“我不嫌你丑,你也别嫌我笨。”

  清江规矩,画舫备酒,小舟品茶。因此二人上船后,船家便奉上清茶两杯。不料这小丫头平日里餐风露宿不觉辛劳,对茶水偏挑剔极了,一入口便吐了出来,令流风尴尬不已。正盘算着换个地方时,船妇捧着杯自酿的米酒摇摇而来,明蝉鼻子皱了皱,顿时眼睛一亮,坐定不走了。

  只是流风万万不曾想到,死丫头喝酒时气势豪迈,浅浅三杯下去立刻醉语连番,说话颠三倒四。好在尚未烂醉如泥,他只能收了她的酒杯,慢慢等着她酒劲过去。

  不过也唯有如此,他才敢大着胆子,把这几日的盘算说了出来。

  “萧萧门?什么东西?”明蝉眯着眼睛,望了望船舱外的细雨连绵。

  流风正想提醒她,不防她一拍桌子,杯盘震得纷纷落到了船板上,米酒撒了一地。

  “萧!萧!门!去那鬼地方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们又不杀自己人。”流风见她断然拒绝,不知怎么心里有点不舒服,闷闷地辩解。

  “杀人?对了!”明蝉忽地站了起来,如见鬼魅一般瞪视着流风,“我想起来了,你是来杀我的!”

  “我不是!”

  这条船细细长长,船家夫妇拉了帘子在船尾,听不真切二人说话,只道是两位客人吵起来了,便撩开帘子看了眼。

  流风讪讪地回他们一个笑脸,转头看到明蝉一脚已出了舱门,生怕她醉酒之下滑倒,忙伸手去拉。

  明蝉见状更是慌张,闪身纵跃到了舱外,捞过一根竹篙横在胸前。

  “你别过来啊!如今可不是在荒郊野外了!天子脚下,看你还敢不敢动手!”

  流风顿时傻了眼,他方才还暗自庆幸这丫头喝多了也不吵不闹,现下倒好,发起酒疯来了。

  “好好,我不过去,你也别在那里淋雨了,一会儿着了凉我还得花钱替你抓药。”

  明蝉在船头摇摇摆摆,船身也跟着摇晃起来。流风两手撑住船蓬,无奈地望着雨中威风凛凛的姑娘。

  “哼,我明日就到家了!我爹好歹也是太子詹事,要你一个臭杀手照料?”

  “什么?太子詹事?”流风乐了。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自己傻了,一个丫鬟自称是太子詹事之女,说出去谁信啊。

  “别胡闹了,乖,你嫌弃萧萧门也没事,大不了我陪着你到处逛去?”

  春雨淋湿了明蝉的黑发,雨滴顺着发丝,淌过她的脸颊,在她脸上冲出黄一道白一道的痕迹。

  流风怔怔地瞧着她:“你的脸……”

  一丝疑虑逐渐放大,流风记起了这一路累积的怪异。她说她是个小丫鬟,但对沿途风物颇有见地。她自称出身贫寒,在吃食上却极为挑剔。

  “她说她爹是太子詹事?”

  流风虽然极少出门,但也曾听门主提起过,当今太子詹事姓“明”,乃是朝中新贵,与皇后有些许的裙带关系。

  “你是明家的女儿?你真的叫明蝉?”流风心慌意乱地望着她,心里犹有一丝侥幸。

  “没错!”明蝉一双醉眼迷迷瞪瞪地扫了流风一眼,好像在怪他明知故问。

  流风心里一松,刚吁出一口气,又见她摇了摇头,道:“其实明蝉是我的小名,嘻嘻,傻子!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船头的姑娘在细雨中摇头晃脑,吟起诗来。流风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明别枝......”

  她竖起竹篙,豪气万千地站在船头打了个酒嗝,朗声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别枝正是区区在下!”

  “你竟然一直在骗我!”

  “你杀我护卫,我自然得让你陪着我到京城,不然半路上又被人谋害了,我找谁说理去!”

  雨下大了,一阵狂风吹来,浓浓的水腥味夹带着纷乱的雨丝拍打在明别枝脸上。她冻得打了个激灵,酒霎时醒了一半。

  “天!我怎么全说出来了!”

  流风缓缓走出船篷,风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冰寒。少年觉得自己的心冻成了一块一块,又被碾压成了碎片。

  “你骗我!你就是我要杀的明别枝!”

  苍茫细雨中,一道剑光冲出低矮的船舱,掠过碧衫少女乌黑的发髻。束发丝带被挑断,湿答答的发束如同柳条般在风中飘浮,丝丝缕缕,搅乱了少年的心。

  剑光再度回旋,流风心头闪过一丝犹疑。门主那张凌厉的面容在他眼前瞬时出现,他似乎听到她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冰块划过钢刀一般刺耳。

  “幽禁,半个月。”

  不,他不能再犯错,他不想再度进入那比地狱还可怕的黑牢。

  剑尖刺下的一刹那,他狠下心偏转目光,不忍看到她的血在剑下飞溅。

  突然间,只听“扑通”一声,船身剧烈地晃了几下。流风抬头一看,船头空荡荡的,斯人已杳。

  船舷的一侧,有缕嫣红缓慢地从水中升腾上来,渐渐晕开,恰似少女酒醉的脸。

  “阿蝉,我不想杀你的……”

  雨势越来越大,少年倒伏在舱板上,一动不动,任凭冰冷的雨水将他浇透。

  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他本就凉到了极点。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有一种恐惧,远远超过被关入无声无息无光无亮的黑牢。

  “啧,没想到萧家的傻儿子还是个情种。”

  离小舟约一丈开外的一艘画舫上,两个年轻男子并肩立在船头。个子稍矮些的那个穿一身白衣,容貌俊俏,一双风流婉转的眼眸令人见之难忘。他手上持一把折扇,指点着舴艋舟上哭得痛不欲生的流风,言笑晏晏。

  “不过老大,你真的不打算去寻一寻我那未过门的嫂子么?”

  他身边的男子剑眉斜飞,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波涛起伏的水面。听到同伴的问话后,他抬起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脸,薄唇抿了抿,却并不回答,反倒抖了抖青衫上的雨珠,返身进了船舱。

  白衣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毫不在意地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青衫男子突然驻足回头,冷冷道:“做好你该做的,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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