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问你呢!”瑞儿推了推柔儿。
“就是刚在老太太院子里碰见的。”柔儿感叹道,“江大奶奶原本就不胖,如今更是跟个纸片人似的,好像风吹一吹就倒。小少爷却与她投缘,一见面就伸着手要她抱,幸好她也没抱的意思,不然我真担心。”
“我问你这么多了吗?”尹爰息从摇椅上慢慢站起,把布老虎扔给新楣,自己坐到了软榻上。
柔儿心中的异样越来越深。不久前从汉康驿回去后她与这位爷谈及同明别枝的会面,他虽有些责怪她自作主张,却将整个过程问得详尽无比,就连当时江大奶奶脸上有什么细微表情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柔儿是个粗人,哪里会注意这么多,只得编造了几句。于是两个人一问一答,一直聊到半夜,害得第二天她从房中出去时被丫鬟们嘲笑了许久,硬说她与尹爰息破镜重圆了。
瑞儿不动神色地瞥了眼尹爰息,道:“听说那位大奶奶身子娇弱,前些日子生了场病,才刚好不久。”
“怪不得呢,我问她姑爷病情时,她也是含糊其词的。我当时心里还有点怪她,现在看来,倒是与姑爷同病相怜了。”柔儿促狭地朝着尹爰息笑道,“这就是缘分啊!”
“别胡说,我无所谓,她是有夫君的妇人,这话传了出去不好听。”尹爰息眼睛看着儿子,轻飘飘地甩过来一句。
柔儿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心道你画那些画时怎么没想过妥不妥当的问题。
“咦,这个包袱哪来的?这手工,这绣艺,不是我小家子气,给小少爷穿用实在是浪费了。”
瑞儿手里提着件白缎子的肚兜,上面是朵栩栩如生的粉荷,花瓣上的水滴颤颤巍巍,好似快滚落了下来。饶是柔儿对绣花一窍不通,眼睛也有点发直,赞叹连声。
“小少爷龙章凤姿,怎么就不配穿件好的了?”柔儿一把夺过肚兜,抚摩着那巧夺天工的绣纹,“不过我也没想到江大奶奶非但人生得美,连手都这么巧。只可惜天妒红颜,上天竟不赐给她一个孩子。”
尹爰息听她提起明别枝时眉心跳了跳,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转了过去,脸上漾起一丝得意。她的手艺,不都是他找人教的么?
但他的笑容尚还来不及散开便又变了色,站起来扯过那件肚兜,道:“她有没有孩子关你什么事?管好自己的嘴,不然给我滚回京城去!”
“嘿!这算什么道理?”
柔儿目瞪口呆,看着尹爰息慢慢走着进了内室,重重地关上门。新楣被吓了一跳,哇地哭了出来,奶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横了柔儿一眼。
瑞儿见奶娘哄着孩子收声入睡,到隔壁歇着去了,这才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是那位做的衣服,我就当没看见了。”
“又怎么了?”柔儿不解。
瑞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这次被遣来竺州伺候尹爰息,虽然不知道个中详情,但多少也猜到了一点。
“你别问那么多,总之以后少在他跟前提江大奶奶。”
“闹翻了?”柔儿追问。不是救命恩人么?照理说就算原本郎有情妾无意,这么一出之后多少也有些被感动了啊?
瑞儿烦躁地扔下手头的东西,推到柔儿跟前,道:“你自己收拾,都是闲的,问那么多!”
除夕夜。
竺州虽然不比京城人口稠密,但年前年后也是极为热闹的。从年二十五开始,各种民俗便开场了,一直热闹到元宵。
尤其在新春来临这一天,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除夕夜的晚上到第二天的凌晨,片刻不歇。
明宅的客院不像往常过年一般冷清。尹爰息站在屋檐下抱着儿子,看明家的几个小子放爆竹。新楣兴奋得两眼放光,柔儿担心他吓到,在边上替他堵耳朵。
明家照例在老太太屋子里聚餐。尹爰息以不想带病气过去为由,拒绝了老人家一道吃年夜饭的美意。于是厨房便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进来,老太太还给尹新楣封了个大大的压岁包。
晚餐过后,不知道谁想得特别周到,还送了一堆爆竹过来,让人点着给新楣玩。
看完爆竹,尹爰息进屋,看到压岁包边还放着几个小一点的香囊。柔儿一个个拿给尹爰息看:“这是明二老爷给的,这是明三爷给的......”
明二老爷生了三个儿子,与京城明家的两位一道序齿,明三爷便是二老爷的长子。
尹爰息对此毫无兴趣,挥手道:“你替新楣收着吧,连我的一道放着。”
“哎,这个是明家哪位姑娘的吧?香味清雅,绣纹也别致。”
尹爰息看了看,伸手拿了,把里面装着的两个小金锞子倒出来放在托盘上:“既是姑娘的,那就不方便给新楣留着了。”
柔儿看他把香囊塞在自己手心,忍不住暗骂了句假正经。口口声声不让提那位,看见人家的香囊下手倒是挺快。不过她得了上次的教训,这会儿也不多说,又问道:“明天小少爷周岁生日,明老太太说由她做主给新楣操办,爷的意思?”
“不是说在京城提前办过了吗?”尹爰息皱眉道,“这样吧,明日你抱着新楣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谢过她的好意就是了。孩子还小,过两回生日不合适。”
“那我现在就去说吧,我看老太太那神色,怕是东西都备下了,只等着明日张罗了。”
尹爰息想想也对,抬头看了看柔儿,似乎想交代句话,却又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让她出去。柔儿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道:“我知道你惦记她,当我看不出来么?”
“没有。”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没底气。
明二老爷一家子吃了年夜饭就回正院去了,明别枝窝在老太太的软榻上,和两个丫头陪着祖母抹骨牌。
明清晓恭恭敬敬地坐在明老太太边上的椅子中,时不时地替他祖母添茶剥松仁,惹得简简笑着和明别枝抱怨:“大姑奶奶您看,二爷把我的活都抢了!”
“二爷这是心疼你忙了一年了,歇着不好吗?”
明别枝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时日明清晓伺候老太太比丫鬟还勤勉,怕的就是祖母哪天又想起来把缎儿叫回去干活。倒也不是说他不该孝顺,只是这样实在是孝顺得有些过了。
明老太太笑嘻嘻地看了看孙子,问道:“困吗?”
“孙儿不困,不过老太太玩会儿就睡去吧,让大姐姐明日再陪您。”
明老太太问明别枝:“阿晓一向这样吗?这话说得,知道的明白他是心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耐烦在这守着。”
明清晓被嘲得面红耳赤,讷讷说不上话来。丫鬟们见他那局促的模样,都偷偷笑了起来。明别枝伸了个懒腰,也笑道:“阿晓素来不会说话,好在祖母也不嫌弃。”
“嫌弃,我怎么不嫌弃?”
“祖母嫌弃也是应该的,孙儿确实口拙。”明清晓诚挚道,替老太太把滑下肩膀的绒披肩盖好。
“我知道你怨我苛待缎儿。”明老太太专心地盯着骨牌,又打出一张。
明清晓愣了愣,看到明别枝眼中的鼓励之色,道:“孙儿不敢埋怨祖母。只是孙儿既然认定了缎儿,这辈子就只要缎儿一个,不作第二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