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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心是看客心 人是局中人

似月桃花 关外瑛年 5826 2024-07-11 19:42

  亦如有些恍惚,贺氏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尽管自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在说谎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转移注意力,但是,她不确定这些想法曾经有没有出现在与莒的脑海中,哪怕只是一瞬,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

  贺氏的解释仍然在耳边继续,“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每天都在后悔、都在为你们的孩子祈祷,我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贺氏的话仿佛一盆凉水浇在了亦如的头上,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词触动了她,亦如站起身冷冷道:“赵与莒我自有打算,但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呃……”贺氏似乎被痛苦吞噬,只发出一个音节便没了呼吸。

  一个婉转的声音从亦如身后幽幽传来,“她刚才解释的有点过头了,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有点脑子。”

  亦如知道是蝶漪跟来了,她刚才血气上涌,没有分心去察觉周围的境况,自然不知蝶漪看了多久的热闹。

  “很好,那她以后,也就只剩个脑子了。”亦如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衣物里擦着自己的剑,仿佛贺氏的血脏了她心爱的东西。

  本来亦如是不想直接动手的,她想让贺氏留下心理阴影,永生永世留下愧疚和负担。可是她每晚来丝厢阁给贺氏制造幻象,却发觉她不为所动,甚至有时还会谩骂,她不仅对害了自己的孩子毫无悔意,对自己的侍女也没有丝毫愧疚。

  亦如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样的人她竟还以为有良心。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法子,击溃不了她的内心,那就只能先毁了她的肉体。

  蝶逸走上前来探了探贺氏的脖颈,“还好,你的剑法不错,掌握得恰到好处。”

  亦如当然对自己的剑法有自信,尽管已经许久未练了,但只是挑断人的手筋、脚筋却不伤及性命,自己还是信手拈来的。从前没有过,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想。

  看着蝶漪在往贺氏的伤口处洒些药物,亦如也没有插手。刚刚贺氏只是疼晕过去了,她本也没想要了她的命,可是如果失血过多没人发现的话,在临安现在这个天气下,她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她不是怕背命债,而是自己不想就这么轻易了结贺氏,她要贺氏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这样才能告慰自己逝去的孩儿。

  蝶漪嘴角有若隐若无的笑意,她收好自己的药瓶,这是她和亦如心照不宣的事情,“如果没有事,我就走了。”

  亦如提着剑看着蝶漪的背影,她带走了自己生父和生母留给自己的医术和秘方,在这里,自己也了无牵挂了。

  丝厢阁内比一个时辰前更加狼藉,香灰和着血被冻干在地面上,似在描绘一幅被碾过的红梅图,一旁染着猩红血迹的绸布迎风猎猎作响,正是贺氏口中提到过的捻金银丝锦被,被血染红的提花和它主任脸上的印记相得益彰。

  赵贵和最近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给投靠自己的人求来的差事给他人做了嫁衣,好在最后是与莒领了差,他心里舒服一些,但是他后来才发觉,自己的人是被史弥远给搞下来的,这中间……应该少不了素晓的帮衬吧。

  他今日早早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上,接下来面对的人可比公务复杂多了。

  “公爷,素晓带着那几个人在等着了,他们的身上和膳食我们已经暗中查过了,没有问题。”赤羽跟在赵贵和身后汇报着。

  贵和点点头。他派人去查了素晓的底细,家里人早就被史弥远控制起来了,他之前和素晓提过几次,她都含糊不清,没想到这次竟然答应接过来了,他还以为是史弥远的新招式,没想到……

  他嘴角浮现出笑意,如果素晓真的和他坦白,他倒是真会有些纠结,到底该不该致她于死地,现在好了,自己没有这个烦恼。

  “公爷!”

  贵和抬眼望去,素晓提着八角灯站在垂花门口,远远地便惊喜地唤着自己。

  若是常人见到这个场景,定然会在这寒冷的冬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是贵和没有。

  这种等待夜归人的场景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年少时自己也曾梦到过缘子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在府内为他燃一盏等候的后来呢,似乎没有这种期待了,心里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像要变得清晰,贵和摇了摇头把它压了下去。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等着,万一我今晚不回来呢。”

  素晓娇声道,“我与公爷心心相印,自然是感觉到了公爷要回来了。”

  贵和把人裹进自己的怀里,手里握着女人的柔荑,“你呀。”

  天太冷了,两人说话哈出的白气让人的脸上都笼着雾。

  但他刚才便借着月色和灯光已经把素晓瞧了个仔细,一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朝天髻上簪着前日赏她的海棠步摇,另配着满头珠翠,这人一改往日的素淡清雅,反而变得华贵了起来,和她的名字已经极不相称了。

  她这是……要在自家人面前显摆一番,自己在济国公府得了器重?

  不对。据赤羽传回的消息看,今日到府上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素晓的亲人,而是她雇来的,贵和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也许,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她这个人本身的变化呢。从前她喜梳低髻,总是淡上铅华,一簪一珥也能引人浮想沉醉,如今……心思真的是大了,她这个骨量,似乎是撑不起来的。

  膳厅的门前跪着一群人,贵和心里突然想笑,素晓雇了这群男女老少没少费银两吧,还是,史弥远挑选完直接塞过来的呢。

  “都起来吧,不必拘礼。”赵贵和抬了抬手,便拥素晓踏步进了膳厅。

  赤羽冷眼扫着这群人,心里的戒备未曾放松过,要么这是一群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要么就是这其中有在自己之上的高手,内功登峰造极。

  侍从将赵贵和的青色羔裘妥帖地收好,素晓适时端上一杯热茶,“风疾夜寒,公爷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赵贵和没有接过茶,而是握着素晓的手放到她面前,“你身子本来就弱,刚才也在外面站了许久,我要看见你喝了才放心。”

  素晓的笑僵在唇边,她也就迟疑了这一瞬,觉得贵和应该是没有其他的意思,才大大方方地喝了茶。

  侍从端了另一杯热茶过来,贵和这才饮了一口。

  他仿佛刚想起门口还有别人的样子,“都入座吧,别站着了。”

  这些人都低着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六七岁的小儿也没有乱动,紧紧地贴着自家的长辈站着。

  素晓拉着赵贵和的手,“公爷,奴家的亲人今日来的时候还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衫,穿的最厚实的小侄子也不过是夹着柳絮的灰袄,脚上的布鞋又破又烂,素晓都怕他们脏了济国公府的地……这才做主给他们换了能见人的衣衫鞋袜。本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贱民,公爷您还非要……”

  说了这么多,赵贵和自然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不愿再听下去,“素晓,他们虽说是你的亲人,确实我请过来的客人,你既已是济国公府的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赵贵和这话说的很有水准,明面上是在教训素晓,实则把她捧到了天上。

  赤羽听着忍不住翻白眼啊,这些人且不说是哪里找来的,就算真是素晓的亲人,也是低到尘土里的人,和公爷相比是实实在在、毫不夸张的云泥之别,公爷这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面不改色,真是叫人佩服。

  再看素晓,赤羽心里报以同情,原来还怕公爷为她迷了心志,现在看来,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一目了然。而此时被奉为客人的那几位,还是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素晓觉得自己找的这几个人真没找错,自己的亲人在这估计也是这样的反应,任谁甫一见到皇子都会是这样畏畏缩缩的吧。她又不由得得意起来,这样尊贵的男人,不还是拜倒在自己的裙下,以后整个宋朝,除了赵贵和,也都将像眼前这些人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史弥远又怎么样,终究也是个臣。

  但现在她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怎么也要把戏唱完才是,“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您跟他们用膳怕是会扫兴,倒不如让他们散了去,大家都自在。”

  贵和的一双凤眼含笑,“你怎么总是不让我与你的亲人多接触,难道,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仔细地观察着素晓的神情,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几句推辞会引来猜疑,只见她眼波流转,一双含情目似是马上要哭出来,“奴家处处为公爷着想,您怎么能这样说,我若是有事情欺瞒公爷,就叫我和我的亲人都不得好死!”

  赵贵和拦下素晓要起誓的手,这样的毒誓她都敢发,对自己都狠得下心,更何况别人呢。他最近练就的一身做戏本事,无论心里怎么腹诽面上却根本不用转换情绪,“是我不对,可你又怎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拍拍素晓的手,“好了,你可还记得我为何非要让他们来临安不可。”

  素晓的眼里似有星光闪过,亮晶晶的,赵贵和便接着说:“既然来了,场面早晚都要见,我不好好提点他们,出去丢的可是我济国公府的人。”

  本就是一场各怀心思的虚假家宴,赵贵和和素晓还非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赤羽看得心累,但又明白这时必不可少的环节。

  整个饭吃下来毫无波澜,赤羽看着他们大口往嘴里塞肉,果真像是从来没见过肉一样,但他始终没有掉以轻心,若不是他多年如一日的机警,公爷都说不定死了多少回了。

  屋内红烛高照、芙蓉帐暖,屋外夜深人静、闲云掩月。

  素晓的院子也从刚进府时的僻静角落换到离贵和最近的院落,赤羽巡了一圈府内各处,确认没什么问题又再回到这里,发现屋内的两个人还没有停息。

  赤羽摇摇头,春恩难受啊,自己虽然有时候也会和兄弟们去吃花酒,但那是消遣、是快活,但他们的公爷此刻,至少他认为是不快乐的。

  被认为不快乐的赵贵和终于在一阵冲刺后停止了埋头苦干,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隐约的石楠花的味道在四壁间幽幽飘荡,温煦弥漫。

  “素晓,我看你哥哥还算是家中能担得起事的,我想给他在转运司安排个差事,先熟悉熟悉,慢慢再升上来。”

  素晓迷迷糊糊地听着赵贵和真要安排差事,清醒了几分,“公爷,我怕他出去给您丢人。”

  贵和爱怜地摩挲着素晓肩头泛红的齿痕,“总要经受历练的,只有你的母家强大起来,以后我才好把你带到台前。”

  在素晓感激又欣喜的目光中,贵和又叹了口气,“你哪里都好,才艺不输任何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府中的哪个美人能比得上你啊……就是出身和家世差了些,如果想要站得高、走得远,这又是必不可少的。”

  素晓这会是彻底清醒了,她甚至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倏地,她感觉到肩头被猛地一捏,听到头上传来贵和一字一句的声音:“素晓,你愿意与我并肩而行吗?一个人站在峰顶太孤独了,你愿意陪我吗?”

  素晓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她望着贵和墨色的瞳仁,那是一个能拉人沉迷的漩涡,要是一不小心扎进去,一定会爬不出来,但是此刻,她心甘情愿地沉沦。

  眼角有什么滑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很快,她便收敛了自己的渴望,变得善解人意起来,“素晓因为爱您,所以不想给您添太多麻烦,若是父兄得力再好不过,若是不行,也是素晓的命,能得公爷您的垂怜已经是素晓三生有幸,又怎么能奢求太多呢。”

  贵和瞬间收敛了笑意,凌厉的眉毛微微蹙着:“你还是不愿意。”

  素晓看着贵和这样的神情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是觉得他在委屈,在向自己撒娇,不由得心疼起来,忙不迭安抚道:“素晓愿意,素晓愿意一辈子陪着公爷!”

  要知道,心疼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女人不幸的开始。

  “叫夫君!”贵和的声音喑哑,命令的语气却含着万般柔情。

  素晓没办法低头,只能别过脸去,微阖着双眸,娇羞地哼唧着:“夫君~”

  “我听不清,大点声。”男人的声音仿佛又哑了几分,眼中似乎着了火,烧着身下的人儿。

  “夫君。”素晓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红,从额头到脖子根。

  见她紧咬着双唇的样子,贵和露出了嘲讽的笑,摸了一把她的脸,起身道:“今天你累坏了,不折腾你了,叫水吧。”

  素晓感受到身旁空了一块,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贵和只留下一个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若不是她听到贵和后面说的那句,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对他失去了吸引力。这个男人的体力比她以往经历过的都要强一些,定然不是因为自己累了,竟然是怕她累着了。

  沉浸在感动中的素晓撑着手肘坐起来,她想亲自帮她的男人擦拭身子,现在就有据为己有的心思,连侍女的服侍都有点容不下了。

  好在贵和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伤过她的心,从前他就作风正派,不去逛那些勾栏瓦舍,就连府里的美人他也只是隔些日子照拂一位,在这些事上从没有过过多的欲望似的。

  谁能想到,她总是被折腾得下不了床呢。只是想一想会令人心悸。自她入府以来,赵贵和更是连府里其他的美人都不去看了,她现在是真正的专宠。

  素晓寻思着又觉得这样不好,若以后成了母仪天下的人,善妒会留下不好的名声。这么想着,素晓已经走到浴房,帮贵和往身上撩水。

  “你觉得转运司的差事怎么样?还是换个地方?”

  素晓瞧着贵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来他现在的本事真的大了许多,怪不得史弥远最近更加忌惮了。

  她淡淡一笑,“我哪懂那些啊,还不都是凭公爷做主,您说去转运司,自然是有您的道理。”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兄长去那里,日后是否对公爷有所助益?”

  贵和的睫毛一颤,终于来了。

  “不错,我需要在转运司有信得过的人。”

  “既然如此,我一定要好好嘱咐哥哥一番,这不仅是为了自己,还关系着您的大事。”

  贵和心里冷笑,不过这次他可真是错怪了素晓。

  素晓的这些所谓亲人是假的没错,却不是史弥远安排的,而是素晓背着他们自己雇来的,安排差事什么的,素晓是真怕他们露马脚,看来明天还要好好提点一下她那个“哥哥”。

  现在一门心思地想着怀孩子的事呢,还真没把这些政务上的事放在心上。

  夜色深沉,重门叠户的济国公府终于回归了平静,房舍里的灯火都已熄灭。而远在邢州的知州府邸却恰恰相反,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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