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漪沉吟一会,“我很久没有听过如此好的戏了,不想错过,带着遗憾回会稽。”
“随你。”亦如将几个小瓷瓶收到宽袖中,披上大斗蓬便走了出去。
亦如走进了赵与莒的卧房,不知走之前是不是他吩咐过什么,她走来这一路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的阻拦。
沂王府比她刚来的时候好像更冷清了些,不知是不是今年冬天格外冷的缘故,下人们趁着世子不再府上,都在屋子里躲懒,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都肃清了出去。
她在卧房内转了一圈,看了看床上的被褥,已经很久没人用过的样子,也是,这段时间赵与莒一直宿在自己院子的厢房,哪有机会回来,不过……以后他还是会宿在这比较多的。
最后回头看一眼这个房间,亦如摈弃心里的杂念,生怕下一瞬自己就会改变主意一般。
她又一路顺畅走到了与莒的书房,原本最为机密的地方现在也没有了层层的仆役围着。
亦如之前被与莒提醒过一次少参与政事后就很少来书房了,但是以她练武之人敏锐的听力,还是能察觉到与莒身边的人不止仆役,而且功夫也不低。
如今再来,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哪还有暗卫的气息。
她径直走到书房门前,几个仆役没有阻拦,她推开门进去,开始为与莒做一个精心的布置。
她临走前望了一眼丝厢阁的方向,今日,再给她送最后一个礼物吧。
“亦如,你刚去哪了?”青莲在院子里找不到亦如,正要出去寻。
“我都说了,她不会有事。”蝶漪站在厢房门口,看到亦如在青莲去寻她前回来了,便回屋了。
本来这些闲事蝶漪是不会理会的,但亦如这么做的结果却是她可以看到的,所以,有时帮她一下也未尝不可。
“吓死我了,我以为……”青莲一边抚着心口一边后怕。
“以为我想不开?”亦如的眼神中是不屑,这和最开始下山时的那种清高又不同。
青莲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前段时间亦如都挺好的,公子离开似乎对她来说更舒坦了,突然想不开这个事按理说不该。
可她怕的是什么啊,怕蝶漪刺激她、怕贺氏过来刺激她……
“我不会的,他们还没死呢,我怎么会死。”
这话说的平静如一潭死水,在青莲心里却是巨石激起浪一般。
他们?他们是谁?
亦如没有给她解惑,她赶紧让人把午膳备好。
“亦如……”
“青莲,你我共处一年有余,中间也曾有过嫌隙,不管为了什么,我们最终还是还是选择了同心。还有这段时间,也多亏你照料我。”
青莲听着亦如的话心里觉得不对劲,她虽年龄不大,这些年跟着公子颠沛流离过、富贵腾达过,她能察觉出亦如接下来要说什么。
亦如的目光坚定,看着青莲,“我问你,如果我离开,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回无尘观、或是流浪江湖,定没有在沂王府舒服,但自由。若你想要留下,我也不强求。”
青莲随着亦如的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的直觉是对的,“你想离开?”
“对。沂王府没有高手,没人拦得住我。”
亦如连这点都考虑到了。青莲咽了下口水:“等公子回来再说吧……”
她刚说完这句话便反应过来,亦如就是在等着公子走吧。可是,为什么又没有在公子走的时候立刻离开呢。
“你只需回答我要不要走。”
青莲看着亦如的神情,很奇怪的,她第一次有了公子配不上亦如的感觉。
女子此刻的坚毅与清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人欣赏。
青莲没有犹豫的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生活是否舒适,也不是对亦如完全没有情分,而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公子。”
亦如咬了咬牙,眸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亦如吃过了饭,青莲才又问,“亦如,你刚刚说的那些,是考虑很久的吗?还是一时冲动?”
“你觉得呢?”亦如反问。
青莲自然知道答案,可是此时她却突然没有了那种怕亦如想不开的紧张感。
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因为和亦如利益捆绑了所以才担心她,怕自己失去她这个筹码、这个赌注,现在却发现,好像还掺杂了其他的情绪。
是什么呢?
“公子不能没有你,他离不开你。这次他真的知道错了,他走的时候说要回来陪你过年……”
青莲有些语无伦次,她觉得可能是希望公子和亦如好吧,自从贺氏进门,她觉得真是要乱了套了,赶紧回归宁静的生活吧!
“青莲,等我走后你就会发现,他离得开我。缘子他不也能离得开吗。”
“那不是因为那时身边有你嘛。”
青莲脱口而出的话让亦如心尖刺痛,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种情绪了,原来,还是一直没放下啊。
“我走了之后,也会有别人的,但是,青莲,我不希望是你。”
青莲的脸一红,低下了头,自己配不上公子。
“你现在愿意留在他身边,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要记住我们的教训,永远别对你的公子抱有太多期望。”
青莲正在思索这句话,却突然觉得睡意来袭,这困倦怎么有些难以抵抗呢……
亦如看着青莲缓慢闭上眼睛即将倒下,她伸手扶住她,让她顺势趴在一旁的桌子上。
“这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吧,此后,我们就山高路远了。”
蝶漪听到正房有动静,打开门大大方方地看,就见亦如提着一把剑走了出来。
她知道,亦如所说的复仇不会善罢甘休,戏已开锣,怎么能没观众呢。
贺氏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她本来以为自己没办法给外面传信会在这丝厢阁受苦一阵子,没想到赵与莒竟然去找了史丞相,想向贺家兴师问罪?
她真的不想怀疑父亲和史丞相的眼光,这样的一个男人能担得起大任?也许是她不了解朝堂上的那些事吧,反正在内宅,或者说在情爱方面,他是真不行。
赵与莒说着想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结果呢,杨普缘和这个亦如,哪个有好果子了,他该不会……克自己爱的人吧。
这么想着,贺氏轻笑一声,该庆幸自己不被爱,这样就不会这么不幸。
赵与莒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别人,还总做那么蠢的事,结果呢,父亲一出手,自己还不是马上就被解禁了。
只要不是和外界隔绝消息,她都有翻盘的可能。只是可惜了雀儿,还不到十五岁的丫头,没等到跟着自己的好日子。
从事发那日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之前还只是梦到,这几日竟然……还能见到……
但是贺氏从来都不信那些,不然她也不会赶在宗祠搞出那些事来,她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况且自己这些年待雀儿不薄,她本就是个奴仆,就算是替自己去承担些罪名也是她的荣幸,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更别提索命这种玄幻的事情了。
虽然心里没有负担,但是她在内牢到底受过什么样的苦……自己总是忍不住去幻想。
现在雀儿走了,赵与莒也不再给拨新的仆役过来,虽然吃食膳房会派人送过来,衣服会有浣衣女拿走去洗,但除此之外,真是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
丝厢阁的屋内有些邋遢,但贺氏哪是会收拾屋子的人啊。炭火也觉得不够用,偌大的沂王府竟然这么抠搜,和自己原来在贺家的待遇完全比不了,什么时候这么冷过。
她去找新的管家理论,这个年轻男人竟然说世子妾室的份例就该这么多,不就是见赵与莒冷落了自己才敢这样的口气嘛,但是贺氏不在乎,她手里多的是银两,不过这个如意算盘她可是打错了,上到管家、下到奴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接她的银子。
这个世道变了,还有人不爱钱的?
她一边愤愤不平,一边用脚踢倒了炭盆。
亦如进到丝厢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一个气急败坏的女人、一个被踢翻的炭盆、周围散落一地的灰,亦如走近一些,竟然还能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
她本想掩着自己的口鼻,但是右手提着的剑提醒她这个举动不合时宜。
贺氏听到有人来,还以为浣衣女来拿衣服了,随手一指,“在那边了,”她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那个捻金银丝锦被你们洗的时候小心着点,那是我的嫁妆,洗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自从金银打点不好使后,贺氏也不装了,干脆恢复了在贺家的那副面孔。
亦如盯着眼前这个同样瘦了两圈的女人,她怎么会不知道贺氏的落魄,她时刻关注着丝厢阁呢,可是……这样还不够啊!你看她,还摆着贺家嫡女的谱,只关心着自己的那些东西,不论是对自己的孩儿、还是替罪的丫鬟,她从来都没有一丝愧疚。
仿佛是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动作,贺氏才发觉自己想错了,一回头,就见到一个英气的女人死死地盯着她,更令她觉得可怖的是,这个女人还提着把剑。
“你……你要做什么!”
认出这个人是亦如之后,贺氏有一瞬的惊讶,但这个情绪随即就被恐惧淹没了。
亦如露出这副表情,肯定是她都知道了,她那么蠢,肯定是赵与莒告诉她的。
“你没猜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亦如将贺氏的表情尽收眼底,很好,她喜欢这样的表情。
自己想的那样,那是哪样?贺氏第一反应就是她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可是,她真的敢吗?
“你放肆!我是世子妾室,娘家可是贺家,你个没名分的道姑,还敢在沂王府行凶不成?”贺氏有些色厉内荏。
“贺家,沂王府,世子……”亦如轻轻念着这几个词,“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件事你做错了,不要惹怒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亦如说完便没再废话,直接提剑就在贺氏的脸上剜了一朵花。
“啊!”
枯枝上的鸟儿拍拍翅膀飞走了。
凄厉的叫声从丝厢阁传来,蝶漪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甬路上的仆役竟然都和没听到一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蝶漪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大概是赵与莒吩咐过不要理会丝厢阁的事情吧,由着她作。看来贺氏今天是凶多吉少啊!不过她可不是来可怜贺氏的,她还有任务在身呢。听说这个贺氏曾经对缘子不敬,尽管是为了激怒亦如,但她亵渎缘子,就是触碰了自己的逆鳞,自己定然是要送她一程的。
“我的脸!”丝厢阁内,贺氏捂着自己不断滴血的脸喊道,“你!”
贺氏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现在估计是要毁容了,如果能得神医及时救治,说不定能恢复得多一些,她不能再激怒眼前这个疯女人了。
“来人呐!杀人了!世子爷!管家!救救芫娘……”
贺氏的呼救还没有说完整,她的另一侧脸也被刮花了。亦如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开心,好心提醒道:“知道为什么没人拦着我吗?赵与莒他不在临安,府里的心腹他都带走了。”
亦如的脸突然又冷了下来,“你不是消息灵通吗?你不是到处都能安插人吗?怎么世子外出办差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还是……忘了?”
贺氏听到赵与莒不在府内的消息时没有一丝怀疑,因为她最近身边实在是没有得力的人,看亦如嚣张又笃定的样子,更没有理由怀疑,她威胁到,“你这么对我,世子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贺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亦如装作害怕的样子,“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眼看着贺氏的神情由紧张变得放松,甚至开始得意,“你赶紧……啊!”
贺氏又是一阵惊呼,这个女人难道没听懂自己的话吗?
“我觉得这两边的图案不够对称啊,这样出去以后怎么见人,你忍着点,我给你修一修。”
亦如的笑容一点也不掩饰邪恶的本质,看在贺氏眼里令人毛骨悚然,自己现在这样还怎么见人,她忍着疼不断往后缩,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亦如的对手。
亦如突然蹲在身子,和贺氏在同一水平线上,“你放心,不会很疼的,因为一会你就会疼晕过去了。至于赵与莒和贺家会不会找我算账,那我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了。”
温柔的声线说着令人胆寒的话。有的人瘦起来、白起来会让人觉得没有血色,形容枯槁,但贺氏就是觉得亦如的神情和以往不同了,这种巨大的反差也在折磨着自己。
贺氏为求自保,终于放下面子,开始求饶:“我错了,亦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的脸都成这副样子了,世子爷不会再多看我一眼的,他是你一个人的了……我父亲、我父亲也不会找你麻烦,我发誓,他们都不会的,你快点带我去找大夫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了!”
亦如看着声泪俱下的贺氏有些反胃,真是没趣,求饶的她可没有刚才挣扎的她让人来的有兴致。但是有些事,她还是要说清楚。
“赵与莒吗?我不要了!”亦如发现自己这句话出口前心似乎隐隐作痛,但是说出来又是那么的畅快。“我今天要讨的债,也不是关于他的,而是我未出世的孩儿!”
贺氏看出亦如根本就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而且过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过来救她,她甚至期待那个每日准时来的浣衣女,但近日也没有动静了……这样的话,孩子的事情就更不能承认了。
“什么孩儿?我……”
“啪!”亦如直接扇了她一巴掌。“别跟我装蒜!你不知道?那我就让你想想清楚!”
“嗷!”
贺氏觉得自己的手突然不能动了,刚才脸被划伤的痛楚和此时比根本不算什么,那是自己尚能忍受的程度,而现在,她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被抽离了。
“记起来了吗?头脑清醒了吗?”
贺氏紧闭着双眼,但亦如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比以往任何一晚的噩梦都可怕。
“你不会是要装死吧?”亦如轻笑一声,“没关系,我试试就知道了。”
贺氏猛然睁开双眼,“没有,亦如,孩子的事情我承认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是受世子的指使啊,是他吩咐我这么做的,要不然我怎么敢!”
贺氏庆幸自己刚才的痛楚让脑子转的快了一些,兴许这样还能有一线生机,果然,亦如的表情变了变,肯定是开始怀疑了,她赶紧再往上添火:“世子爷说这个孩子会给他带来厄运,不能留,但是自己下不去手,让我帮他。亦如,我一个妾室,怎么能违背世子爷的意愿啊!你想想,如果不是他的授意,他知道是我害了他的孩子,他可能放过我吗?现在他怕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所以不让别人接近我,其实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