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暮雪较之去年来得要早很多,还未至百花盛节,京都宛院中的梅树便已悄然绽放。一簇簇娇嫩的红梅在凝雨下缀满枝丫,略显纤细的枝干不堪重负的垂下头,偏生今日寒风阵阵,吹的碎玉旋舞、梅枝摇曳。
“此情此景,还真应了那句‘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身披玄色披风的轩辕明抬手接过几片落花,儒雅温和的脸上感慨着。
与他同行的墨莲悠然而笑,“明殿下似乎颇喜红梅。”
轩辕明微愣,拂袖间梅瓣从指尖滑落,“梅本是君子,清雅幽静,着实讨人喜欢。”说到这里,他将视线转向梅林深处,“何况此处红梅灼灼,晓是南秦也难有此景。”
墨莲闻言低头哑然,南秦国土远不是北越可以比拟,莫说是这小小梅林,若是诚心想看,便是满山红梅花海也是可寻的。
四皇子的一番感慨,说穿了还是羡慕北越的环境。尽管有些小波折,但总不会让人压抑。
“再过些时日就是百花节了,也许大家还能赶个热闹。”轩辕明远眺的视线转回。
墨莲神情平静,“只怕这个热闹不好赶。”
轩辕明微愣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道:“莲,你还记得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么?”墨莲似是不解,轩辕明轻叹,“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更与南秦无关。”
墨莲垂眸打量着脚边残梅,意味不明,“这是自然。”
他过于平静的神色并没有打消轩辕明的担忧,可对方毕竟是奉容世子之命来迎接未来世子妃的,轩辕明也不好过多干涉,“你心中有数就好,北越京都内最近风声鹤唳,世子妃人选还是早些定下。”
“那是自然。”墨莲温和的扬起嘴角,“不瞒殿下,莲今日就是为了世子妃人选而来。”
“哦?”轩辕明来了兴趣。
墨莲随手接过片片碎玉,唇角笑容坦然,“灵郡主、云家的二小姐,便是最佳人选。”
“你认真的?”虽然他早猜到是这个人,但知道和被人说穿是两码事,“灵郡主长相清秀性情温和,与容世子倒也相配。只是她这名声.....似有不佳。”轩辕明说的比较委婉。
墨莲神色不变,“都是些过去的传言,世子不会介意。再者若选个身世显赫的小姐,只怕对方也......”他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容世子在南秦的名声并不好听。若女方过于显赫多半是会嫌弃。可要是云溪灵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们二人名声都有问题,这样一来谁也别嫌弃谁,倒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想到这些后,轩辕明紧绷的神色松动,“但愿一切顺利,小雨能早些回来,我们也好早日迎世子妃回国。”
墨莲微微颔首,印有红梅倒影的眸中甚是清冷。
相较起行宫内的宁静闲适,京都的大街小巷上就显得有些过于寂静了。许是拓跋入侵的事情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都闭门不出。原先熙然繁华的街市上,如今门庭冷却,便是偶然有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生怕被当做拓跋族的奸细给抓起来。
“太子还是不愿开战么?”恭亲王把玩着手中玉石,温肃琼身处下位低垂着头,“是,不仅如此,早朝上太子甚至不愿多提此事。”
“本王那皇兄也不管管?”
温肃琼轻呵一声,“陛下重病在床,哪有那个精力。”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说来,下早朝的时候,我看太子神情紧张,似乎陛下的病情不容乐观。”
话落,恭亲王眼中的神色顿深,手中转动的玉石也停了下来,“所以?”
“微臣觉得这是个机会。”温肃琼认真的看着他们,“京都内有拓跋奕的人,我们可以和他们取得联系,里应外合。”
恭亲王没有说话,看上去好像在思考着。秦沐风轻声咳了一下,“不妥。”
屋中众人皆看向他,秦沐风放下茶杯,单手虚敲着空气,“前几天才收到北山那边的消息,今天就传有人看见拓跋人在京都。这时间太巧了,总觉得有鬼。”
温肃琼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照你的意思,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秦沐风哑然,颇为无奈的看着他,“我话还没说完呢,温大人也太心急了。”随后,他朝着主位上的恭亲王道:“王爷,属下觉得今夜的安排还是要再斟酌斟酌。原先的计划中并没有那么多变数,虽说我们掌握着大体局势,可难保凡事有个万一。何况,我并不认为太子会毫无准备。”
“你是想说,他已经怀疑到本王了?”恭亲王嗤笑。这些年为了达成大计,他龟缩于北山十年不理朝政不问世事。此番回京不过两载,肖烨墨就算怀疑他也没有证据。“本王苦心筹谋十年之久,可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看他那么胸有成竹的模样,秦沐风也压下了再劝的打算,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他也懂。“那属下先恭贺王爷马到成功。”
与此同时的云府内,云霄鹏亲自将汤药送到了云溪灵的面前。望着那碗还泛着热气的褐色汤药,云溪灵很是平静。
布满碎玉的小院内,端放着一方棋盘。粉衣女子悠闲的坐于其边。云霄鹏扫了眼尚未落子的棋盘,一撩衣袍坐到她对面。温热的汤药被他随意摆在桌上,右手捏起一粒黑子意有所指的说道:“专门在等为父?”
云霄鹏语气平和,“灵儿,你可知为父来意?”
云溪灵点了点头,在对方的注视下挥手将药碗打翻。瓷碗清脆的声响让院中伺候的下人们身体一颤,翠嬷嬷闻声而来,一眼就看到石桌下的碎片,她眼神微闪低笑道:“都愣着干嘛,快打扫干净。”
白鹭后知后觉的走上前,顶着云霄鹏冰冷的视线,将瓷碗碎片拿走。翠嬷嬷接过青浅手中小壶,“老爷,这是群主昨天做的花蜜,清热解火,您尝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再说到‘郡主’时,翠嬷嬷刻意加重了语气。
云霄鹏眉头轻皱,眼中多了些冰冷。翠嬷嬷圆脸含笑,手腕转动间,浅红色的水柱倾入玉杯,清甜的花香随之覆盖了汤药残留的最后一丝苦涩。
云溪灵抬手示意翠嬷嬷退下,转眸对上云霄鹏的视线,“父亲的来意我知晓,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自找苦吃。”一边说一边将视线移到那块被汤药浸湿的薄雪上,“这些参汤,还是留着您自己享用吧。”
“古人云:百善孝为先。灵儿熟读诗书,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云霄鹏也懒得在维持表面和谐。
云溪灵不慢不紧的端详着棋盘,“所谓父慈子孝。父既不慈,子何需孝?”少女语气轻柔,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云霄鹏执棋落下,嘴边露出讥笑,“果然是翅膀硬了。要换做两年前,你可不敢这么和为父说话。”
云溪灵闻言面露怀念,手中白子紧跟其后,“人总是会成长的,没有谁会永远留在原地踏步。若是学不会自救,那就活该被人算计。”话到这里,她突然抬头一笑,“这些还是您教的。”
“呵,是啊我教的。”云霄鹏内心感慨了一下,嘴边笑容讽刺,手下黑子攻势强烈,云溪灵敛下神色,一时间二人不再言语,集中精力在棋盘上。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下棋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低头看去,石桌中央的棋盘上黑白两色错落有序,黑棋棋锋犀利满是杀机;白棋似是求稳故而困守一角。
“你的实力就这些?”云霄鹏俯视着节节败退的白棋,“既然要自救,就拿出本事来。别说爹爹没给过你机会。”说罢,黑子的攻击越发猛烈,白子平稳的局面很快被打破。云溪灵凤眸微垂,睫羽遮掩下那双眼眸中卷起风暴,棋风依旧求稳保守。
云霄鹏对此很是失望,心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高估了这个丫头。几次交锋下来白子的处境越发艰险,黑棋犹如胜者般高高在上死死控制着局面。
小院中不时有冷风掠过,吹的玉兰花叶簌簌作响。明明有不少人在院中伺候,可大家都非常默契的闭紧了嘴巴。本就宁静的云轩阁这下更是静的连落子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候在不远处的青璃神情专注的盯着棋盘,柳叶般的秀眉时皱时松,随着棋局的不断变化,她的神色也越发复杂。青浅被她的情绪感染,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小手轻轻扯了扯翠嬷嬷的袖口,“嬷嬷,我瞧着气氛好像有些紧张。”
翠嬷嬷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没有正面回答。“今日这盘棋估计会下很久,一会儿去小厨房备好吃的。”
青浅似懂非懂的点头,翠嬷嬷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就在她和青浅说话的时候,棋盘上的局势再一次发生改变。黑子依旧步步紧逼,白子也不在一味的躲闪退让,逐渐展露了反击的势头。
云霄鹏端详着突变的白子,眼中不屑难掩似是施舍般的放了点水。云溪灵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凤眸扫过对方故意放错的棋子,内心冷笑。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手边的蜜茶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期间杜淳和云溪可也曾来过,不过后者只是待了不到半柱香就悄然离开。
晌午过后,杜淳披着棉衣坐在石桌附近围观。温婉贤淑的脸上扬着亲切的笑容,不时还让银莲将热好的点心分给丫鬟嬷嬷们享用。
“杜姨娘,喝杯热茶暖暖吧。”青浅倒了杯蜜茶小声凑了过去。
杜淳笑着接过,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说话,“郡主和老爷怎么坐在屋外下棋?这寒风吹得,万一把人吹病了可怎么好。”
青浅没有看银莲为她放好的座椅,反而往后两步绕到杜淳身后,“大约是醒神吧。小姐说暮雪后的空气非常清新,冰凉之间又混杂着梅香,最是提神。”
杜淳闻言看向云溪灵的眼神中多了些神秘,她握着热乎乎的蜜茶抿上一口,“好甜的蜜茶,是郡主调的吧。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青浅笑嘻嘻的歪了歪头,她对杜淳的印象不错,自然也乐得和她多说几句。就在这时,翠嬷嬷走到一直关注着棋盘的青璃面前,“看出什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青璃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白子的处境虽然没有刚开始的被动,但是依旧很危险。”
“嗯,那你觉得这种局面会维持多久?”翠嬷嬷又问。
青璃思索了片刻,眼神坚定的笑道:“不会很久,白子一直都在等一个时机,只要时机一到,局势很快就会扭转。”
就好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般,云霄鹏的脸色失去了最初的轻松,眉头也有了细微的皱动,他打量着棋盘上的白子,眼中轻蔑之色减退,“看不出来,你的棋路那么疯狂。”若不是亲眼所见,估计难以想象这样不要命的下法会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不破不立。”云溪灵轻捏起白子。
云霄鹏思考了几息后落子,“宁家的案子你插手了。”他的语气肯定,显然是对此事极有把握。云溪灵既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办成这件事,那证明她的能力很强,也更有利用的价值。如果能打消她对自己的敌意,那对他未来的前程大有裨益。
对雅儿他可以宠着惯着,已便于控制。但对云溪灵这招却是行不通的,比起一味宠溺,软硬兼施明显更加实用。
短短片刻,云霄鹏的心思就绕了好几个弯。最终,他决定再给云溪灵一次机会,看看她能否为他所用。
“灵儿,为父知道你向来胆大心细,也知道你不甘居于雅儿身后。可为父万万没有想到,为了扳倒雅儿,你不惜把整个云家都拉下水。”云霄鹏说着,冰冷的眼神中透着极淡的危险,“你应该清楚,办了宁家的案子对我们而言有害无利。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会犯这种低级而愚蠢的错误。”
云溪灵对他的寒意视而不见,“怎么会是错误呢?林嬷嬷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宁国公一家忠君报国,却惨遭小人暗害背负污名含冤而死,如此,岂能坐视不理。我认为......”
啪——
黑子重重落下,云霄鹏面色阴沉,目光冷如冰霜,“云溪灵!”
云溪灵像是没看出他的不悦,火上浇油般的说道:“而且,刚刚有句话您说错了。”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在云霄鹏幽深的眼神下冷笑,“旧案昭雪对您百害无利,可对我却恰恰相反。”若不是借这件案子,想去掉你侯爷的封号还真不容易。
最后这句话云溪灵没有说出口,云霄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深吸口气调整着情绪,“你再怨爹爹不帮你?”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念及以往偏心大女儿,对她确实是有些不公。“爹爹以前是对你过于苛刻,可那也是为了让你成长。结果你倒好,心里一赌气就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人。”
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叹气,将一个无奈纵容女儿的严父演绎的淋漓尽致。
云溪灵看着他的脸色从开始的平静到后面的冰冷,再到现在的无奈,眼底讽刺渐浓。就他这变脸技术,不去唱戏可惜了。
尽管她心中嗤笑,面上却看不出分毫。云霄鹏见她没有反驳,便继续趁热打铁,“灵儿,就算你心有不悦,也不要忘了我们才是一家人。只有家人才会真心对你好......”
“所以身为家人的您把我推给了九千岁,纵容大夫人母女对我和小霖暗下毒手,又放任秦沐风对我多番骚扰,最后干脆把毒药端到我面前。”云溪灵嗤笑着打断,“不瞒您说,这种家人还是不要的好。”
云霄鹏被噎的语塞,虽然对方说的是事实,但这么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不亚于当众打他的脸。云霄鹏被人奉承惯了,哪受的了这般,当即拍桌而起,“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云溪灵凤眸凝蕴,冷声呛了回去。
父女俩一站一坐,目光交汇间硝烟四起。杜淳和一众伺候的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喘,还是翠嬷嬷先一步回过神儿来将人散去。
杜淳顶着压力的走到云霄鹏身边,柔若无骨的手轻扶着他的后背,边帮他顺气边打圆场的劝道:“老爷别生气别生气。郡主还小,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
云霄鹏冷横了她一眼,“小?都能谈婚论嫁的人了还小!她现在不高兴就能不敬长辈;等再大些,谁要是让她不顺心了,她岂不是要动手杀人!”
“哪儿有那么严重.....”杜淳讪讪的扯着嘴角,皓眸胆怯的看向云溪灵,希望她能给个台阶。
对方的恳求云溪灵心知肚明,她把玩棋子的动作渐缓,声音轻柔含笑,“父亲想多了。”
云霄鹏铁青的脸上露出狐疑,杜淳也稍稍放松了身体,可还不等大家喘口气,云溪灵的下一句话就如让人入坠冰窖。“溪灵从不委屈自己。所以,不会给人这个机会。”
红梅碎玉环绕下,粉衣女子神情温婉的扬着笑脸。照理说佳人含笑本该赏心悦目,可此刻云溪灵的笑容却无端的让人不寒而栗。
不给人机会。潜意思就是:她会在对方让自己不顺心前,先一步把对方处理掉。只要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自然也就没了顺不顺心的说法。
云溪灵说的漫不经心,其他人听的一身冷汗。云霄鹏站立的身体有些僵硬,看向云溪灵的眼神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面前之人尽管言笑晏晏,可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眸中却没有半分温度。就像是一汪神秘的深海,在那无波无澜的海面下潜伏着无数致命的杀机。
云霄鹏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女儿。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对云溪灵的认知都是从别人口中得出。在他眼中,云溪灵乖巧听话,对自己十分敬重,虽然心有城府,但到底内在柔软,渴望父爱。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的乖巧柔顺是假,渴望得到父爱是假,唯有城府颇深是真!
想到这里,云霄鹏心中猛的涌出一个念头。“你早有和闻闲做交易的打算!”
“对啊。”云溪灵坦然认下,纤长手指轻抚着袖口的兔毛,“不过当时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冒险,毕竟交易对象是闻闲,他的身份实在太戳眼了,贸然接近很难不引人注意。可当我发现您有意拉拢他时,一个念头就浮现了。”
“我完全可以借您的东风,顺势搭上闻闲的船。如此,外面的流言蜚语有您解决,我只需躲在他的羽翼下壮大自身就好。算来,这也是您唯一一次帮我。”
话落,云溪灵由衷的露出笑容,小院内寒风徐徐,吹的人后背发寒。云霄鹏阴着脸和她对视良久,须臾,大笑出声。“好好好,不愧是我云霄鹏的女儿。在算计人这块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是当初没有他的授意,云溪灵莫名接近闻闲,一定会引起各方关注。只怕连他都不会放任不管,可谁让当时的他存着拉拢之心,企图用一个女儿换来司礼监首座的好感。
所谓偷鸡不成啄把米,大概说的就是这样。本应顺从他的棋子不但跳出了棋盘,转头还狠狠的坑了他一把。
云霄鹏越想越气,心中怒火几欲爆发。可每当他对上云溪灵的双眼时,脑海中仅剩的理智又将他从濒临失控的边缘拉扯回来。
云霄鹏深吸着气,余光顺着云溪灵的手指往下落在棋盘上。不知何时,黑子强劲的势头被白子打断,犹如一头困兽般被白子牢牢困住。
“父亲,该您了。”恼怒间,云溪灵轻柔的声音响起。云霄鹏拂袖一扫,卷着满身寒气坐下,“不过钻了几次空子,别太得意。”
云溪灵听完,嘴角的弧度渐深,手下也越发凌厉。
近距离围观了全程的杜淳僵硬的站在一旁,刚刚那些对话中包含的信息太多了,她现在十分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命等这盘棋下完。
寒雪下,她纤细的身形显的格外单薄。青浅于心不忍,终是上前扶了一把,借着搀扶的姿势在杜淳耳边低语。“姨娘要不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伺候。”
杜淳呆呆的没有回答,直到青浅将她抚到银莲身边时,她才恍若回神,温婉的脸上满是焦急,目光也频频向后望去。
光是看她这紧张的神情,青浅就猜到对方在担忧什么。她扯了扯青璃的衣袖,“要管么?”平心而论,杜淳对自家小姐一直抱有善意,就凭这一点,青璃便不会为难她。她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你送她回去吧,安安她的心。”
青浅点了点头,抬腿就跟上前方的杜淳。这边的小动静没引起什么注意,可小院中的气氛却明显比刚才更加凝重。
慢慢的太阳西沉而下,余辉铺洒开来,染红了云层,也染红了随风飘扬的碎玉。
皇宫内,宫人们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打扫、或巡逻、或站岗,许是皇帝还在病中,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压的很低。皇宫四处的走道上,一盏盏宫灯缓缓亮起,一看望去竟是有几分岁月静好。
可惜这样的宁静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未时刚过,温肃琼就借为陛下祈祷之名,暗中带人潜入神官宫,将看守周天师的侍卫全部换成了他们的人。温肃琼以利诱之,让周天师伪做一场新主上位的天象,周天师最初并不乐意,可当温肃琼说到新皇很支持他研究不老药时,周天师的眼神瞬间就亮了不少,“大人此话当真?”他向来沉迷炼药,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只要能给他提供材料,他便愿奉其为主。
温肃琼看到他突变的脸色后,得意的扬眉,“本官都站在这儿了,还能有假。”
周天师闻言笑着起身,“既如此,贫道定全力以赴。”
“有劳了。”温肃琼朝他拱手,而后带着人往殿外而去。
同一时间,秦沐风也带人闯入了肖烨擎的府邸。他们脸带面具,手持兵刃,在府中各处翻找,企图寻出关押幸姑娘的暗牢。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隐藏于四周的人手,画子息和府兵们二话不说的将府邸重重包围。秦沐风站在院中,不慌不忙的对着来人一笑,“画世子。”神情坦然的仿佛他是应邀前来的客人般自然。
画子息目光落在他身后杂乱的物品上,“大晚上的秦大人带人私闯皇子府,可是以下犯上的重罪。”话没说完,耳边就响起破空之声,画子息偏头避开暗器,神色冰冷的飞身而起。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转眼就交缠在半空,秦沐风一边出招一边笑问:“听闻蛇首是世子和三皇子一起设计抓到的。不知,世子是否方便告知她的下落。”
两股气流强劲的击打着周围假山,画子息闪身跃至半空,反问,“那秦大人又是否能告知三皇子的下落?”
秦沐风摇了摇头,表情很是为难。画子息冷哼着转动剑柄,“同理,本世子也无可奉告。”
“世子所言有理。”秦沐风温和的眉眼转瞬冰冷,薄唇轻抿起嘲弄的弧度,“那我就没必要留情了。”
话音一落,手中动作猛的加快,剑锋凌厉,招招向着画子息命门而去。倏地,火光就伴随着厮杀声散开。
皇宫内,小绿子急匆匆地穿过宫廊,因为一心挂着事也没空看路,“哎呦,是那个不长眼的!”
他走的太快一时刹不住脚,直接被撞到在地。刚骂骂咧咧的抬起头,下一秒脸上就挂起了谄媚的笑容,“王...王爷,您您您怎么来了?”
恭亲王皮笑肉不笑的瞥着他,“要本王抚你起来吗?”
“不不不!”小绿子连忙摇头,一个矫健的身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忙不应拍衣摆上的灰尘,伸手挠着头发,“王爷此刻进宫,是来找太子的吗?”
“你关心的挺多啊。”恭亲王不喜阉人,不过也没兴致去为难一个小太监。“行了,下去吧。本王有要事和太子商议,不要让人来打扰。”
小绿子下意识点头,直到御书房的门关上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眼有迷茫的眨巴了一下。他的事儿还没说呢!
可恭亲王吩咐了不许打扰,他也不好闯进去。只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窜来窜去。内心祈祷着里面的人赶快出来。
不过他这个心愿注定是无法实现了。
御书房内,肖烨墨端坐在首位上批改奏章,恭亲王缓步走了过来。期间伺候的宫人们均低着头,既不通报也不传告,任由他堂而皇之的走到内阁。
平稳的脚步声在内阁响起,肖烨墨放下奏章,不悦的问道:“出去,本宫说了没胃口。”
脚步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肖烨墨疲惫的抬起头,等看清来人身份后愣了愣,“皇叔?”他歪头望了眼已经暗下的天空,“那么晚了,皇叔有事?”
恭亲王大刀阔斧的坐在靠椅上,“听闻早朝上,太子不愿谈及拓跋入侵之事,朝臣们担忧不已,纷纷求到了我这儿。”
肖烨墨无奈,“皇叔今日是不想让侄儿清净了。”
恭亲王不置可否,“此事关系重大,拖不得。”
“所以皇叔就打算直接越过我,向拓跋开战么。”肖烨墨随手拿过奏本,眼神温和对上他的视线。
恭亲王双手交握放于腹前,眉飞色舞的笑道:“太子说笑了。没有圣命,如何调动大军。”
肖烨墨坐直身子,目光看向窗外,“那皇叔是想用阿擎的命来换这个圣命,还是说干脆自己来下这个圣命。”
“能换自是最好,如不能,本王也不介意自己动手就是。”说罢,恭亲王拍了拍手。早早替换的侍从持剑上前,肖烨墨默然的坐在首位,“皇叔要造反。”
恭亲王大笑,“江山本姓肖,何来造反。”说着,他冷冷的扯动嘴角,“你年纪尚浅,江山于你而言太重,难以肩负。本王身为皇叔,自是该替侄儿分忧解难。”
“父皇尚值壮年,皇叔此话与谋逆无异。”肖烨墨劝着。恭亲王冷嗤,“肖慕那性子天生就不适合做皇帝。”
“这么说,皇叔是义无反顾了。”肖烨墨无奈的长叹,起身同时,从他身后的暗门里窜出不少死侍。
两方人马很快就交上了手,兵刃击打的声音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小绿子缩了缩肩膀,对着紧闭的殿门干咽口水。
就在这时,皇宫各处也接连爆炸,火光唰的冲向天际。宫女太监们吓的四处乱窜,小绿子被人群撞的东倒西歪,“冷静冷静!都跑什么!”
“绿公公你还在这儿干嘛啊!快跑啊,有人逼宫了!”
“啊?什么逼宫,你说清楚啊....”小绿子被撞的头晕眼花,思路一时间跟不上。宫人们都忙着逃命,谁有心思慢慢解释。
小绿子犹豫了片刻,转身就朝着帝寝殿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念念有词,“别出事,别出事。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事!”
宫内各处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灼热的火光在夜幕之下异常醒目。肖烨墨淡然的站在殿中,恭亲王摩挲着手上扳指,“不去看看?”
肖烨墨抓住一个拦在他面前的杀手,眼也不眨的扭断他的脖颈。“皇叔未免太小看禁军了。”
恭亲王眉头轻挑,“禁军实力如何本王心知肚明,所以为了能更好的达成计划,本王手下的亲兵也经历了一番磨练。”
说罢,殿门被人从外面砸开,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士走到恭亲王面前,他们目光森冷面带杀气,“主上。”
恭亲王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烨墨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束手就擒吧。看在叔侄一场的份儿上,本王不会为难你的。”
“笑话!”
肖烨墨平淡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周身温和散去,冰冷的气场随即笼罩了大殿,就好似一只披着羊皮的猛兽,此刻总算卸下了伪装,将自己凶狠的那面展露无疑。
富丽堂皇的殿宇内充斥着刺鼻的腥味。刀光剑影之中,肖烨墨负手而立,神色闲适的看着眼前厮杀,往日含笑的眉眼间尽透着几分皇者的傲气。
恭亲王转动扳指的手渐停,眸光瞥见桌案上的一方墨砚时,心中警钟大震,对着手下高声道:“都闪开!”将士不明所以,肖烨墨微笑着转动方砚。殿内四处,提早放置的暗器瞬间倾泻而出,泛着赤褐幽光的利刃短针倏地袭向将士。
尖锐的破空声过后,殿内站着的人瞬间少了大半,恭亲王瞥了眼订入墙壁的暗器,眉头紧皱。等他彻底认出上面的剧毒后,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变了,“看不出来,太子也是心狠手辣之人。”
在恭亲王心中,北越皇就够心慈手软的了,而肖烨墨比他爹还优柔寡断。一心的君子风度,仁治天下。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还真看走眼了。
“你若早表现出来,或许今日你我叔侄也不用兵刃相向了。”恭亲王惋惜的摇着头,带着手的扳指高高举起,守侯在门外的将士们如流水般涌入。恭亲王看向肖烨墨的眼神中多了些怜悯,“皇侄,你就自己在这呆着吧。等皇叔清缴完叛军,自然会让你和阿擎见面。记得给本王留活口。”
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将士们说的,肖烨墨冷笑着夺过长剑,墨色的身影穿梭于铠甲间。恭亲王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两息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书房。
身后的杀伐声不绝于耳,随意望去都能看到冲天火光,一路上禁军和将士们厮杀在一起,恭亲王目不斜视的朝着帝寝殿而去。
相较起前面的暴乱,帝寝殿就安静的太多了。
此时,皇帝正披着外衣、手持书卷的靠坐在床头,淑妃笑容温和的将空碗放到一旁。何贵和小绿子被人用绳绑在了角落。恭亲王进来时,殿内还弥漫着中药的苦涩,他目光瞥见空碗后,国字脸上露出笑容,“皇兄恢复的不错。”
“还成。”皇帝压着咳意,“就是被这几天闹的,睡个觉都不踏实。”他的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巨响。
恭亲王面不改色的摆来一把座椅。当着皇帝面,悠闲的坐了下来。
殿外的拼杀声透过窗户渐渐传入人耳。皇帝的面色泛白白,许是因病所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朕待你不薄。”
恭亲王点了点头。
他的态度让皇帝很是不解,“既如此,你为何还?”
“皇兄,臣弟其实早说过,你那套软绵绵的治国之术成不了大事。”恭亲王坐下后,淑妃莲步轻移来到他身后,
皇帝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徘徊了片刻后,自嘲道:“你为这天准备了很久吧。”
恭亲王懒散摊手,“皇兄出生就受父皇重视,自然是不懂臣弟的难处。”说着,恭亲王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为了让你安稳坐上皇位,太后三翻四次对我母妃施压,父皇更是听了她的建议,将我调出京都。”
“本来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你呢?上位就夺了我手中兵符,任命宁国公接手。没过多久,又以修身养性为由不许我踏出北山。接着就是销毁千日散,和周边小国商议和平共处,近几年更是捧出个司礼监,让宦官弄权把持朝政。”
恭亲王越说脸色越冷,说到最后他干脆上前一把揪住了皇帝的衣领,“肖慕,你这皇帝做的真让我恶心!”
“主上,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淑妃小声劝道。恭亲王冷哼着放开他,“殿外吵闹,皇兄还是静静修养的好。”说罢,他就要离去。
眼看人要走远,皇帝突然道:“墨儿他们....”
“他们是肖氏子孙,我不会为难他们。”恭亲王脚步不停,就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轻笑声。
“皇叔如此为我兄弟着想,侄儿甚是感动。”
恭亲王闻声扭头望去,只见肖烨擎悠闲的靠在门栏上。本该被关押在地牢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大概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肖烨擎笑着把手搭在‘云希瑞’的肩膀上,“自然是多亏了云少爷呀。”
顶着云希瑞脸的零傑嘴角抽搐,在对方怒视的目光下揉了揉鼻子。“咳咳,那个殿下,我还是去那边帮宁世子吧。”说着,也不等肖烨擎回答就赶快跑开。
帝寝殿门前一片肃然。
“皇叔,投降吧。”身染鲜血的肖烨墨踏着满地尸首走来,他温和的眸中看不出喜怒,“你已经输了。”
“谁说本王输了!”恭亲王并不相信他的话,可当蒙槐压着温肃琼和周天师出现时,他心中才开始隐隐不安。
“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蒙槐对着敞开的殿门大声道,皇帝在何贵和小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蒙槐,视线先后在肖烨墨和肖烨擎身上游曳,“你们没事吧?”男人疲累的声音中满是关怀。
肖烨墨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染血的俊脸多了几分邪魅,他随手将溅血的外衣丢在地上,“无碍,阿擎你呢?”
肖烨擎摇了摇头,下意识的走到肖烨墨身边,望着远方熊熊燃烧的火焰蹙眉。
恭亲王和他的手下们不知何时被禁军团团围住,蒙槐神情严肃的持刀挡在皇帝身前。眼见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几位心腹也被人所抓,恭亲王的神色却非常平静,似乎对自己大势已去的局面并不关心。他转头看着面色冷静的肖烨墨,内心异常复杂,“你比我想象中的出色。”
肖烨墨微微一笑,不做言语。恭亲王深吸着气,让手下人将兵器丢在地上。温肃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顾处境的大喊着,“王爷我们还没输,北山还有....”
恭亲王闻言大笑出声,看似豪放洒脱的笑声中却带着悲凉,“只怕北山早就不在本王的掌控之下了。”
今日这般动静下,身为太子伴读的杭越却不在场。
“为了让本王相信自己胜券在握,太子没少费心思。”恭亲王感慨的叹气,目光越过蒙槐看向皇帝,“皇兄,你这个太子没选错,他比你我都强太多了。”
能悄无声息的布下那么大一局棋,洗了宁家的冤屈,也毁了自己精心筹谋的妙计。不得不说,肖烨墨做的很漂亮。若是这样的人继承江山,北越或许会发展的更好吧。
恭亲王自嘲的咧嘴。
“将皇叔关入天牢,其余人押地牢审问。”肖烨墨平静的吩咐了一句,“阿擎,你组织人救火。”
肖烨擎看出他心情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何公公你们照顾好父皇。”说罢,他就带人朝起火源而去。
恭亲王坦然的任蒙槐将他双手捆住,并对那些犹豫着是否上前的禁军笑道:“本王能自己走,你们前面带路吧。”
灼眼的火光下,皇宫内的狼藉被照的无所遁形。叛军清缴后,剩余的残局也必须由肖烨墨来处理。
漆黑的夜空下,贵为太子的肖烨墨背过身,温凉的瞳孔中满是无奈和疲惫,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头也不回的对着亲卫道:“去告知郡主,这边已经解决了。”
亲卫点了点头,足尖轻点,便消失在夜幕中。
云轩阁内,青璃伸长脖子盯着棋盘,翠嬷嬷悠闲的为云溪灵添茶,主仆几人看起来神色放松。石桌对面,云霄鹏不敢置信的瞪着白子,布有细纹的额头上鼓起青筋,他颤抖着双手,口中低呵着,“不可能,不可能!”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黑白两子的处境彻底颠倒,白棋以退为近一步步将黑棋诱到了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最终以压倒性的优势稳坐胜位。
云溪灵低头俯视着棋盘,须臾,展颜一笑。
“胜负已定。您,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