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都,与之相应的文书也送往各地。宁氏一族的数年冤屈,终是在今日得到了昭雪。
早朝之后,宁垣之和阿福暂留皇宫。禁军统领蒙槐奉圣意带人抄家,往日风光无限的御史府转瞬间人畜不宁。
除去个别知情人外,府内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何氏前一秒还在软榻上喝着燕窝补汤,下一秒就被禁军连推带攮的赶了出来,和一众女眷挤在院中。
头戴翡翠玉石的老太太不明就里,对着禁军就是一通乱骂。
妇人尖锐的声音异常刺耳,蒙槐站在三步开外面无表情,“动作快点。”
话落,院中的两名禁军一同拔刀,走到还在吵闹的何氏面前,在对方惊恐的表情下抬起刀刃,眼中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何氏慌了,她咽着口水往丫鬟身后躲了躲。连老太太都这幅模样,更何况其他人,府中女眷们或惊或恐,有些胆子小的甚至相拥着低泣,御史夫人环顾左右,默默抱紧了怀中的南敏昕。相比起其他人的惊慌失措,她明显要平静很多。
随着禁军们进进出出,南氏嫡系一族的男眷们大多被押入天牢,剩余的旁系和两三个年迈的老者有幸留了下来,和女眷们一起,被带到了几辆简陋的牛车上。
南敏昕到底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哪儿见过这阵仗,她缩在母亲怀里,怯生生的低唤着娘亲。御史夫人对自己相公做过的事心知肚明,她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不怕不怕,以后...娘亲照顾你。”
温柔的嗓音中流露着疲惫,但却很好的安抚了南敏昕的情绪。小姑娘乖顺的窝在她怀中,不再去看往日熟悉的街市。
一家人华贵的衣饰和破旧的车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牛车穿过街道,在路人的鄙夷和咒骂中驶出京都。
宁家冤案和圣女身死两件事,一前一后的接连而至,就好似一块巨石落地,震撼人心的同时也打破了整个京都的平静。大街小巷上,随耳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可无论是对宁国公的悼念亦或是对圣女的惋惜,都无法阻止那些有心人的蠢蠢欲动。
步入凛冬的北越逐渐被白雪覆盖,幽梅宛的千万株梅树悄然绽放,丛丛白雪中那一抹红显得格外艳丽。
太后自苏醒后就移驾到了幽梅宛中修养,柳姨和丽妃陪伴左右。“娘娘,宫里来信说陛下病倒了。”宫女手捧着暖袋,对正在煎药的丽妃道。
丽妃抬起头,左右看了一圈后拉着她走了几步,低声道:“小声些,别扰了太后休息。陛下身体要紧么?”
宫女揉了自己冻红的双耳,“情况不严重,据太医诊断,陛下是突染风寒又思虑过重,这才卧床不起。如今朝政之事均由太子和恭亲王处理。”
丽妃温婉的脸庞微凝,眸中神色清浅。她瞥了眼墙头挺立的梅枝,轻轻呼出口白雾,“你去回禀太子,就说太后需静养月余,期间不便回宫。望太子保重身体。”
宫女点了点头,离去。
皇宫内,太医侍从们进进出出。肖烨墨疲惫的放下奏章,屈指掐着鼻梁。恭亲王见状拿起他放下的奏章,一目十行。“边关战事不容乐观。”
肖烨墨活动着僵硬的肩膀,“从小海的描述看,拓跋族不顾两国情谊发动战火,甚至还用依瑶的性命相威胁,我军如今非常被动。”
恭亲王冷哼拍桌,“区区蛮夷,妄图与我北越为敌,简直自不量力。照本王的脾气,就该直接调大军前往,将其彻底收归北越。”
“皇叔此言差矣。”肖烨墨摇头,“当初两国建交为的是使边境百姓免遭战火,若如今贸然开战,百姓必遭劫难。”
“妇人之仁!”恭亲王低斥,眼中失望之色难掩。
肖烨墨抿唇不语,恭亲王向来不喜这番做派,干脆甩袖离开。出了宫门,一位侍从走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恭亲王剑眉上扬,翻身上马。
京都郊外,肖烨擎一行人赶到了蝴蝶守护的小院,小院四周满是枯木,一眼望去内里清晰可见,
“你确定是这儿?”肖烨擎皱眉。
阿福翻身下马,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环境,“应该没错,这里和御小将军形容的非常接近。”说完便走了进去。
肖烨擎思索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因为许知妧的事并未传开,所以他也只带了几个亲信,一路上避人耳目悄悄来此。
破旧的小院里寒风阵阵,阿福等人才刚进院落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跑了出来,她横冲直撞的很快就跑到了阿福面前。还不等阿福说话,女人就拉紧了他的衣服,声嘶力竭的推囊着,“福子,你是福子对不对!福子.......跑,快跑!他来了,快跑、快跑啊!”
女人疯疯癫癫,双手上缠着数到绷带,身形瘦弱的仿佛风都能把她吹折。昔日温柔可亲的脸庞上布满了伤痕,若不是多年的相处,只怕连阿福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丑陋癫狂的女人会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帝师之女。阿福双眼通红,强忍着泪水拉住欲跑的许知妧,“小姐,没事了,小姐已经没事了。您看看我,我是福子啊,我来接您了。”
女人似乎没有听懂。短暂的叫喊过后,她猛地推开阿福朝内院跑去,辛而有蝴蝶及时拦住。许知妧跑到她的身后,双眼瞪大,没有焦距的眼眸中布满了惊恐。
蝴蝶抬手点了她的穴,许知妧身体一软倒下,蝴蝶习以为常的将人抱起,阿福上前三步,“不是说小姐神智恢复了么!”许是担忧过度,他的语气上也带着质问。
蝴蝶没有在意,直接越过他对着后方的肖烨擎道:“许小姐内腑亏损严重、疯病也时好时坏。若尽快医治,或许还能撑个一年半载。”言下之意便是,请你们赶快把人带走,再这样耽搁下去,人就算救出来也活不长。
阿福闻言身体顿僵,须臾,对着昏睡在蝴蝶怀中的女子赫然跪下,双膝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闷响。
肖烨擎神色复杂,接过许知妧的同时对阿福道:“走吧,时间不多了。”
阿福用手背擦了把脸,神情悲伤的站起身对着蝴蝶一拜,“阿福谢过郡主大恩。”无论云溪灵出于何种目的,他都很感激对方派人救出了许知妧。
蝴蝶沉默的站在原地替云溪灵受了此礼,等肖烨擎把人放到马车上后,她才开口,“还望三皇子尽快将人带入京都。”
“放心。”肖烨擎背对着她,“这些时日,有劳了。”看许知妧身上干净的绷带和未干的药渍便可知晓,她被人照顾的很好。
“分内之事。”蝴蝶视线极快的在他们身上划过,一向紧绷的唇角微扬。她会那么照顾对方,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人在小姐此局中十分关键,而她不希望有任何其他因素影响到小姐的计划。
当然,关于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无需再说出口了。
成功接到许知妧后,肖烨擎便将人安放在顺行的马车上,早早等候的侍女分别护在许知妧的两侧,以免她因昏迷而再度受伤。
蝴蝶目送着他们走远后,转身回到小院中清理痕迹。而另一边,刚绕过几个弯儿的肖烨擎等人迎面就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福警惕的盯着十步外的秦沐风,身体下意识的绷紧。
肖烨擎浅笑着眯了眯眼,语气中透着冰冷,“秦大人真巧啊,你该不会是来接本皇子的吧?”
秦沐风俊颜温和端坐在马背之上,既不行礼也不下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笑容氤氲,“确切地说,是来接许小姐的。”
话落,阿福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敌意。肖烨擎清浅的笑容里也染上了危险,“这是不打自招了?”
秦沐风笑而不语,垂落于身侧的右手半举,在虚空中划过。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黑衣杀手跳了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接许知妧进京本是隐秘,为了不引人注目,肖烨擎专门挑了身边信的过的侍卫同行,一行人加上他和阿福也不过十个出头。再反观秦沐风这边,明显是早有准备,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十多人!
敌众我寡,加上要顾忌马车中的病人,肖烨擎顿时有种束手束脚的郁闷感。
他的诸多顾虑,正合了秦沐风的心意,只见他轻笑着下令,“除了三皇子和许小姐外,其他人杀无赦。”说罢,视线还特意停在阿福的身上。
杀手们得到命令,纷纷抽刀飞身而起,转眼间,两拨人就厮杀在一起。肖烨擎心下诧异,足蹬马鞍跃至车顶,长腿横扫,将一个欲上车的杀手踢了下去,“你公然劫人就不怕朝廷追究?”
秦沐风安然的立于战圈外,“三皇子说笑了,微臣不过闲暇之时来郊外散心,何曾有过劫人之举?”说着,他轻身跃入站圈,随手夺过护卫手中刀刃朝肖烨擎头顶砍下。铛的一声,刀刃与长剑交锋,强劲的气流以两人为中心散开。
烈风袭卷之下,周围植被尽折,乱石四溅。来不及躲闪的侍卫和杀手们均被这股气流所击,身体朝两侧砸去,霎时便重伤倒地,口吐鲜血。
“秦大人如此行事,不怕寒了手下人的心。”肖烨擎意有所指的瞟了眼被波及的黑衣杀手。
秦沐风笑容温和,不温不火的吐出两字,“死士。”
肖烨擎哑然失笑,“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说笑间,两人手中的刀剑也频频交锋。纯厚的内力层层迭增,两人衣袍在真气下鼓起,刀锋厚重,剑锋灵动,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半空间的二人打的如火如荼,地面上众人却是苦不堪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守护在马车周围的侍卫就全部阵亡,阿福也身中数刀奄奄一息。
“还要继续么?”秦沐风友善的提醒,“车厢里的病人要醒了,殿下不怕再惊吓到她?”肖烨擎闻言手中长剑微顿,秦沐风抓住机会一掌拍了过去,直接将人从半空打落。
肖烨擎依剑杵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猩红。“你用毒?”
秦沐风翩然而落,将刀刃丢开,双手交握恭敬地行礼,“事从权宜,微臣得罪了。”说完,他封了肖烨擎周身大穴,“带下去。”
两个黑衣人接过肖烨擎僵硬的身体,将人推入有许知妧的马厢中,随后就和其余时间清理现场。
“大人,等会儿他的尸体要怎么处理?”黑衣杀手面无表情的踢了踢阿福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眩晕的阿福用力怒瞪着,秦沐风神色淡淡,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冰冷。“一个小角色,死了倒比活着有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剥夺了阿福最后的生机。
对于自己的死亡,阿福似乎并不意外。他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苟且偷生多年不过是心有所系,才迟迟不肯赴死。如今重负卸下,于生死他早已看淡,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着小姐康复……刀锋下,阿福憨厚的脸上定格下复杂的神情。
秦沐风见状,心中怪异一闪而过。
“大人,主上来了。”黑衣杀手在他耳边低语。
秦沐风眨了眨眼,还来不及抓住方才的那丝怪异,“我先过去,这边你们尽快处理。”随后,他转身朝不远处的山腹而去。
茂密的树林中有一人负手而立,寒阳透过枝叶在对方身上留下点点光斑,余辉辗转间将那人衣摆上的暗纹展露无疑。显然,此人身份贵重。
“主上。”秦沐风脸上虚伪的神色敛去,朝着那人单膝跪下。
“事情可还顺利?”那人沉声询问。
秦沐风擒着自信的神情,“尽在掌握之中。不过属下尚有一事不明。许小姐的存在对您来说是个隐患,您为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负手之人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那张严肃古板的国字脸上沉淀着叹息,“小妧到底是太傅的女儿,本王曾答应过太傅会放她一条生路。”
放她一条生路,却把人折腾的疯疯癫癫,如此还不如杀了。秦沐风低垂的眼帘下闪过嗤笑,“那么三皇子呢?他是最清楚幸姑娘下落的人,也不能动吗?”
恭亲王摩挲着自己的指腹,墨眸沉着,“阿幸的事本王另有打算。至于肖烨擎就先关着,吩咐下去,别伤了他。”说罢,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件,“边关战事连绵,皇家顾及依瑶公主连连退让,如今拓跋入侵我北越国境,引得邻城百姓惶惶不安。拓跋奕也来信说,最多两日,便可与北山兵马会和直逼京都。你借这个噱头在添上把火,提前让京都乱起来。”
秦沐风接过信件,“那这边的事……”
“自会有人接手。”恭亲王冷淡的打断,余光瞥见秦沐风微蹙的眉头后,沉声道:“最近的事你都办的很好,各方计划也进行的非常顺利。多则两日,北越就尽归本王所有,届时爱卿亦可封侯拜相,一展抱负。”
这句话可谓是说出了秦沐风的野心,从进京都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为此努力。区区一个三品官根本满足不了他,秦沐风要的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地位,而恭亲王的出现,恰巧给了他一条捷径。
“如今陛下卧床不起,太子当政,太后也退居幽梅宛。若想让事情顺利。属下以为需将温御调出京都,在派人分散画子息的注意。如此一来,太子身边能用的就只剩下个自顾不暇的宁垣之。”秦沐风站起身分析道:“南御史一家已为弃子,最后的作用也就是探查到许小姐的藏身之处。如今许小姐落在我们手中,那么南御史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们一家的死活属下以为不必在管。反倒是云侯府有些麻烦。”
“你还在担心那个叫云溪灵的丫头?”恭亲王冷哼,“说来也是奇怪的很。你三翻四次出手,派出那么多人,居然还除不掉一个小丫头?若非了解你的心性,本王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暗中放水了。”
充满调侃意味的话语并没有缓解秦沐风的心绪,“她的确很奇怪。我甚至怀疑灾银案发和蛇首落网,就是她的杰作。”秦沐风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云溪灵身上存在的变数太多,如果可以,属下希望主上能让云霄鹏立刻杀了她。”
恭亲王哄然大笑,“云霄鹏刚刚丧女不久,你要他杀云溪灵并不现实。何况那个老狐狸还妄想着靠这个女儿东山再起。”
“可是……”秦沐风剑眉紧锁。
恭亲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杀是不能杀,不过那么聪明的丫头还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说着,话锋一转,“本王已经命人将千日散交给了云霄鹏。”
秦沐风双唇起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千日散,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是皇室独有的一种慢性毒药。中者需定期服用解药,以缓解剧痛。曾经的几位皇帝在世时,四方诸侯皆受制于此,北越的发展也突飞猛进。可自从肖慕即位后,他便将千日散尽毁,实行仁政,与邻国结秦晋之好、签下协议互不侵犯,以至于国土迟迟无法扩冲。
而如今太子肖烨墨更是继承了他父亲的脾气,喜和反战。总觉得对民应亲和执政,不愿动用武力征服。此举,让恭亲王夺位之心越发坚定。
望着恭亲王胜券在握的模样,秦沐风内心无奈摇头,他还是觉得云溪灵这个人不可留,可惜主子不听,他也无能为力。
罢了,但愿这千日散真能成为云溪灵的枷锁。秦沐风轻吐着浊气,仰头望着逐渐阴暗下来的天空。
细密的雪花不知何时又在天地间飞舞,转眼便将人们的发丝打湿。
云轩阁内,青浅挽着一小篮子的梅花走到云溪灵面前。“小姐,这些落梅奴婢都洗干净了,要直接放进去吗?”她边说边指着沸腾的小炉。
云溪灵摇了摇头,“再等等。”炉中鲜嫩的梅花瓣与雪水相融,烹煮后呈现出漂亮的水红色。
细雪之下,热气接连不断的从炉口升起,伴随着白雾浮现的同时,那股独属于梅的幽香也瞬间扑面而来。青浅深吸了口气,沁人的花香让她不由地弯起双眼。
云溪灵面色温和的将稀释好的蜂蜜倒入其中,“大夫人那边安静下来了?”
青浅拢了下围脖,笑嘻嘻地将完好的花瓣放入炉中,“她倒是不想安静,不过身体不允许啊。方大夫说大夫人本就忧伤过重,还没从丧女的事儿上缓过来,就惊闻娘家大难。怒急之下动了胎气,孩子没留住不说,身体也伤了根本,如今全凭药吊着口气。”
青浅越说越高兴,活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云溪灵神色自若,手中搅拌着已经成型的梅花蜜。“云霄鹏什么态度?”
“老爷只嘱咐让人多休息,其他就没说什么了。”青浅微微收敛笑容,“不过在奴婢看来,老爷根本就不在意,大夫人流产后他连看都没看,直接就去了公主夫人那儿。”
“御史府一倒,南月荣的倚仗也就没了。左右不过弃子,当然没必要再为了她浪费时间。”粉衣女子语气平和,可言辞间尽显冷漠。
青浅眉头轻皱,“好歹是夫妻一场,老爷这样做,也太不尽人情了。”
话落,云溪灵神色淡然的捏起篮中落梅把玩,鲜红的花瓣流转于纤长的指间,她压低声音,“这才符合他的性格呀。”话落的刹那,指尖的那片花瓣也飘然落下。
云溪灵抬手将炉盖盖好,站起身仰了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双眼微眯,无由头的问了一句,“快未时三刻了吧。”蝴蝶还没回来,那就证明事情有变。
后面的话云溪灵并没有说出口,青浅愣了愣,“对。”
“把这炉梅蜜茶送去霖院吧。”云溪灵收回视线,“记得告诉小霖,让他抽空去帮我折些梅枝来。”
青浅小心的将炉子拎起,“好的,奴婢这就去。”说完,就让白鹭帮忙抬着调好的蜂蜜一同前往霖院。
她们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夜七就从墙上翻了下来。“小姐,刚刚夜九传来消息。有人将阿福的尸体丢在宫门前,并且在尸体上留了字条向朝廷挑衅。另外,御小将军在半盏茶前离开了京都,似乎是要前往边关,协助五皇子夺回失地。”
“照这么说来,京都就更乱了,画世子也忙得脚不沾地吧。”云溪灵对这些消息毫不意外,她将之前特意留的梅蜜茶递了过去。
“是的,阿福的尸体最初由百姓发现。加上不知从哪儿传出拓跋族入侵的消息,搞的京都上下都不得安宁。画世子正带人挨家挨户的搜查。”夜七眨巴着眼睛,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后,那股沁着梅露甜蜜的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
夜七双眼一亮,余光扫见云溪灵平静的神色,忍不住问,“小姐,你都是怎么料到的这些?”
云溪灵慢品着花蜜,“其实就和下棋一样,只要你认真对待你的每一个对手,观棋路思其心。多番思量之下,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夜七频频点头,对云溪灵也越发钦佩。毕竟,早在小姐还困于牢狱时,就设想过许知妧进京会遇到的诸多变数,其中就包括了,阿福也许难逃一劫。有了这些潜在的隐患,云溪灵自然也准备了各种与之相应的对策。那时的夜七只觉得小姐谨慎过度,明明计划那么详细,怎么可能会有变故。
然而事实证明,云溪灵的谨慎是对的。夜七越想就越是感慨,眼中也带上了极淡的得意。看看,辛亏当年他自告奋勇来服侍小姐,这几年相处下来,他也长进了不少呢。
夜七是个好热闹的,一想到这盘棋即将收尾,就兴奋的摩拳擦掌,“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云溪灵抿了抿花茶,“等。”
“等,为什么?”夜七不解。
“小七,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云溪灵突然扯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夜七摸着自己的下巴,“谦和有礼、博学多才,心思缜密、待人温和,以后定然是位仁君。”
“要这么形容也没错。”云溪灵失笑,“就像你说的,他是位心思缜密的仁君。我们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他的手段了。”
闻言,夜七的双眼微瞪,“小姐,莫非这局棋里还有太子……”
“嘘!”云溪灵抬起食指虚放于唇前,凤眸垂视着水红的花茶,“各取所需罢了,皇家的恩怨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夜七敛下惊讶,“小姐说的是,可那么热闹的场面,只能干看着多让人眼馋啊。”
“你要真闲不住,就帮我跑一趟行宫。”云溪灵将之前丽妃给她的东西取出,“这是云溪雅生前抄的血经,我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你拿去问问墨莲,这上面附了什么东西。”
夜七笑着把东西往背上一丢,“包在我身上!”说完就一个闪身离开。等人走后,云溪灵捧着花茶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细密无声的雪花默默出神。
两日,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两日后有个结果。
“再等等,就快了.....”云溪灵自言自语的压制着心中的暴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阵阵轻盈的笑声。云溪灵寻声看去,只见云溪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朝自己走来。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女孩喜笑颜颜,“二姐姐,可儿来看你了。”
云溪灵放下茶盏,“怎么自己跑来了,大下雪天的也不怕受凉?”说着,她走到云溪可身边,抬手为她拂去肩上细雪。
云溪可乖巧的配合着,等把身上的寒意散去后,就献宝似的把汤递到她面前,“我专门跟红杏姑姑学的,味道可好了,二姐姐趁热尝尝?”
少女明媚的杏眼中满是期待,云溪灵瞥了眼冒着热气的参汤,“等会儿吧,我刚刚才喝过花蜜茶。现下可是什么都喝不进了。”
云溪可失落的瘪着嘴,“可是凉了就不好了。”
云溪灵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屋里那么暖和,一时半会凉不了的。”
“可是.....”云溪可并不甘心,她拉着云溪灵的衣袖,撒娇般的哀求道:“二姐姐就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云溪灵被她看的有些奇怪,但又想着是妹妹一番心意,勉强抿一口也无不可为。这么想着,便顺了小丫头的意抬起参汤,正要饮下时,余光却留意到云溪可紧张的神色。
云溪灵下意识的就迎上对方的双眼,视线交汇间,她清楚的看到云溪可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安。奇怪了,一碗参汤而已,就算做的不好她也不会说什么。用得着那么紧张吗?
云溪灵放下参汤,笑容温和的拉过云溪可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四妹妹怎会突然想自己熬参汤了?”
云溪灵清冷的声线听不出喜怒,桌上那碗泛着辛甜的参汤杵在两人中间,云溪可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讪笑,“哎呀,就是心血来潮想试试嘛。”
“心血来潮么。”云溪灵眸光闪动,右手执羹搅动着汤汁,“四妹妹可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比如,这碗汤是替别人送来的?”
这话说的云溪可身体微抖,垂放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她轻咽着口水,“没、没有啊。这就是我自己熬的。”说到最后几乎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四妹妹。”云溪灵轻叹一声,“你其实并不擅长撒谎。”说罢,她就在云溪可慌乱的眼神下,直接将那碗明显有问题的参汤倒了出去,“回去告诉云霄鹏,这种小手段就不要在我面前用了,平白惹人笑话。”
话说的轻松,却是让听的人流了一身冷汗。云溪可表情别扭,多次欲言又止。云溪灵淡然的看着她,“你不用急着替他辩解。四妹妹,如今云家的处境你我都心知肚明,云霄鹏妄图用毒药来控制我,自己不好出面,就把你推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云溪可双拳紧握大声打断道:“爹爹他只是想让云家变的更好而已。二姐姐,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明白的对吗?只有爹爹好了、只有爹爹好了,我们才能更好啊。”
少女义正言辞的模样让云溪灵愣了一下,曾几何时她也如她一般如此天真。云溪灵越想越觉得好笑,于是干脆笑出了声,云溪可迷茫的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为何发笑。
“罢了,你走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云溪灵收起笑意,凤眸一如往昔的温和。“四妹妹,我脾气你也清楚。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二姐姐都希望你能三思而行。”
云溪可低头咬唇,眼底深处充满偏执,“二姐姐,我知道你和爹爹之间有误会。可我还是觉得,只有爹爹好了,我们身为儿女的才能更好。”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小跑着离开了,因此云溪可并不没有看到,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云溪灵脸上的神色也骤然转冷。
四妹妹,我虽然答应过你娘亲不和你计较,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一旦过了界,会发生些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云溪灵内心轻叹着,视线中那抹嫩黄色的身影已渐行渐远。
同一时间的霖院,云霖也收到了一碗由李管家亲自送来的参汤。不过比起云轩阁这边的碰壁,霖院那边就顺利多了。
云霖对送来的参汤毫不起疑,当着李管家的面端起来就一饮而尽。期间没有半分为难之语,而李管家也是个识时务的,见任务完成也不多待,抬着空碗就离开了。
“少爷。”零安从暗处走出,云霖目不斜视的擦着一把匕首,“汤里放了什么?”
零安站在他身后,“千日散。”
“那我姐姐哪儿呢?”云霖神色不变,零安低声道:“小姐直接把汤倒了,言辞间也并不留情。”
云霖闻言扑的笑出声,那把锋利的匕首在手中上下翻转,深邃的凤眸中似是卷起漩涡,“既然姐姐已经出手了,那我们这边就保持静默,让他以为自己得手了,也没什么不好。”
“零傑那边也和温肃琼会面了。他让我询问少爷几时才可动手。”零安问。
云霖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恶劣的扬起嘴角,“告诉他随机应变。”
零安闻言抬眸看了过去,留意到云霖冰冷的笑容后,心知他是有意考验零傑。于私他很同情弟弟的遭遇,但于公,他又比谁都清楚零傑有多讨人嫌。
零安心中轻轻摇头,转身招来只小雀。
高墙相隔之外的前院书房内,云霄鹏也得到了云溪可和李管家的回禀。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儒雅的脸上阴沉一片。云溪可胆怯的缩了缩肩膀,“爹爹,二姐姐那边可儿实在是无能为力。”
云霄鹏深吸口气,压着怒火朝她摆手,“不怪你,云溪灵本来就不好糊弄,她那儿你就不用管了。”
云溪可自责的咬着唇,云霄鹏看她那么乖巧的模样,心下还算有些安慰。尽管他最看好的女儿并不识相,但好在还有机会,只要此劫一过,他有的是时间来培养这个四女儿。
念及此,云霄鹏望向云溪可的目光中多了些慈父的宠溺。只可惜,此时的云霄鹏忘了有一句老话是这样说的: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万事万物,总不会均如他愿。
屋外,细密的雪花已然银霜满地,宫宇楼阁之上也点缀上了洁白的冰晶。
皇宫后殿的小路上,熹妃身披斗篷正准备前往凤仪宫拜见皇后,迎面刚巧就撞见了在御花园中赏梅的淑妃。经太后吐血一事后,淑妃就鲜少在人前露面,熹妃最初本不想搭理,可谁料对方却直直朝她走来。
“熹妃姐姐,好久不见呀。”淑妃美艳的笑容一如往昔,端都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熹妃眉头轻跳,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大冷天的,淑妃妹妹怎么想起逛御花园了。”
淑妃轻拢着云鬓,朱唇浅笑,“赶着暮雪开的梅花最是娇艳。”
熹妃恍然大悟的转头朝梅枝望去,只见褐色的枝丫上缀满了艳红的花苞,“红梅映雪,确实值得赏玩,只可惜本宫还要拜见皇后娘娘,就不打扰淑妃妹妹赏梅的雅兴了。”
说完熹妃就绕过她往前走去,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淑妃突然在她耳边低笑,“熹妃姐姐不是一向为三皇子做打算么,怎么如今反倒半途而废了?”
熹妃闻言猛的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宫人们往后退了又退,等人都退出一定距离后,她这才笑道:“怎么能说是半途而废呢,本宫倒是想为他打算,可阿擎不在乎呀。”
“或许三皇子不是不在乎,只是碍于情分有诸多束缚。”淑妃低笑着。
熹妃神色自若,“瞧妹妹这一番说辞,莫不是在暗示本宫。”
淑妃莞尔,“都说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姐姐冰雪聪明,想来心中自是清楚。”话落,熹妃的脸上露出沉思。淑妃微微欠身,“姐姐还有事,妹妹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带着莹草离开。
熹妃站在原地神色不明,贴身宫女大着胆子的凑上前,“娘娘,您没事吧?”
雪花拂面而来,熹妃眨了眨眼,“没事。”
“刚刚淑妃娘娘她......”宫女有些担忧。
熹妃安慰的给了她一个眼神,仰头吐出一口浊气,“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自找死路也别想拉着本宫。”刚刚淑妃的一番话语,无非就是想拉她做出头鸟,若是以前,或许都用不着有人来挑拨,她自己就会站到皇后和太子的对立面。可如今嘛......“阿擎对太子一口一个皇兄的叫,太子对他也着实不错。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三兄弟间的关系更甚从前,本宫也算想开了。只要他们兄弟情义不变,那么阿擎的未来也是一片大好。既如此,本宫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熹妃感慨着,脸上的笑容轻松且真诚。宫女闻言紧悬的心也缓缓落地,主仆几人面露微笑的踏雪而去。
寒风拂过,细雪挽着梅香弥漫于整个宫宇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