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打着来看自己抓的那几个混蛋借口出来的迟纭,对于戚容珩处理内贼一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自进了叁牢开始除了看一眼齐宵之外就再未正眼瞧过任何一处,戚容珩也知道她今夜出门本也意不在此,遂也没强求着要她去做什么看什么。
刚带回来的郑奎已经被关回了原处,那个内贼则按着思南阁一般处理叛徒的流程关进了最后一间牢屋,戚容珩看也未看郑奎便带着云炎去了最后那间,也不顾迟纭窘迫留下颜阾陪在她身边尽主人家的职责。
“这底下有些沉闷,师兄应该还要一会儿,迟小姐可要上去稍坐?”颜阾试探性的问道。
迟纭自看见齐宵开始心里就一直在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猛地被颜阾一声打断思绪,便又想着既然都到了此,就没有放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不问而去问旁人的道理。
“不知我是否可以同那间牢屋中的人说几句话?”说完迟纭看了一眼齐宵所在之处示意。
“这……”颜阾似是有些为难,但想到迟纭是戚容珩亲自带来的,便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迟小姐自便,不过那人一向不爱开口,迟小姐莫要被气到就是。”
“多谢。”迟纭浅笑着颔首,随后便缓步走到了那处牢屋前透过栏隙看着里头依旧不疾不徐捻着佛珠的人。
“可是齐宵齐统领?”
不知是因为未曾听过的女子之声入耳,还是因为那除了戚容珩偶尔会唤的称呼,齐宵的手停顿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儿便又开始转了起来。
良久都未有回答传来,就在迟纭几人觉得他不会开口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了有些沙哑醇厚的声音。
“罪人当不起姑娘如此称呼。”
一日为将终生为将,迟纭这才知晓此话何解,齐宵早年间征战沙场十数载,在佛门中关了十余年,却还是消不去身上曾为一军统领的血性方刚,哪怕迟纭不知齐宵是何人,就只那么一声,便可断定他是行伍之人。
迟纭转回了身子看着已经抬头睁眸的齐宵,她从齐宵的眼中看到的古井无波之下,还有消不去的红尘业障,这十余年与自己良心的搏斗,想必是那十余年的沙场都不能比的。
都说刀剑无眼伤人致命,可迟纭却觉得人在与自己内心的斗争才是无痕的致命之伤,许多事情一开始做错了便是错了,此后的日子都会因这一件事懊悔和痛苦,刀剑之伤只是一时,良心与否是一辈子啊……
“不知阁下的那支箭射出去的时候,可有过一丝犹疑?”迟纭定定的看着齐宵手中的佛珠道,“据我所知,当初前国公爷心口的那支箭似乎偏了那么几分,可是那一刻阁下于心不忍了?”
女子的话只如一颗小小石子投进池中一般,却激起了一旁的颜阾和牢中的齐宵心下一阵骇浪,因为这件事除了齐宵,再未有人知道。
皇室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当初戚鸿煊一朝身亡便化作了骨灰,最后带回京城的也是那么一个木匣子,国公府的人一个也未曾见着戚鸿煊最后一面,哪怕想请仵作验尸都不能。
因此戚容珩便从那些蛛丝马迹中认定了自己父亲是因齐宵当初那一箭而丢了性命,可迟纭记得她前世死后,戚容珩曾在她的墓前说过齐宵当初的箭射偏了几分,而一个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又何以失手到这个地步?
“你是何人?”齐宵握住佛珠的手微微颤抖,古井般的双眸也荡起了阵阵涟漪,竟有些急切。
面前的女子看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那时她也不过才一两岁,为何能知晓得如此详细?他记得当年帝王已经将所有有关的人都秘密处死,现在知晓那时情形的只有他,从她身旁男子的表情来看戚容珩也尚不知晓,一个少女,从何得知?
颜阾也从迟纭的话中回过神来,正色问道,”迟小姐何以得知此事?”
迟纭却暂不理会颜阾的问话,只看着齐宵的双目镇定自若的道,“我是何人阁下不必多问,阁下只需回答我的话便是。”
“姑娘说的什么我并不知晓,想是姑娘听岔了传言。”齐宵躲开了迟纭的目光继续捻着佛珠,但那一下一下显然有些杂乱无章。
此事本可以成为他的唯一救赎,此时却在矢口否认,迟纭不觉奇怪,因为上一世齐宵也是在最后阖眼的时候才同戚容珩说此事。
一个人若是认定了自己的罪,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齐宵如此,箭射出去是事实,无论致不致命,他的良心都横在那箭尖与戚鸿煊的身体之间,箭最先刺入的,是他自己的良心,这份救赎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甚至有时候还会成为他悔恨的另一枚石头。
坏事做尽的恶人到死也会觉得他是对的,醒悟了良知的恶人死的时候却在将自己降生在这个世上都成为了一错,可本质都是一样的,恶终究是恶,水泼出去了,焉有还能收回来的道理。
迟纭并不觉得齐宵可怜,甚至觉得他可笑,一个始终在逃避事实的人,关在这她都觉得是在浪费戚容珩的地方。
迟纭冷笑了一声,“说什么万丈红尘皆无所恋,笑话,那为何还要纠缠着往日不放?那佛珠怕不是捻给神佛看的,那经书怕也不是诵给神佛听的,说什么赎罪,一个一直都未曾认清自己罪在何处的人,赎的是什么罪!”
这话一字一句落在了齐宵和颜阾的耳中,宛若神明的质问,又宛若恶魔的拷问。
齐宵手中的佛珠忽而断开了线,一颗一颗像是在落荒而逃一般滚了满地,齐宵忽然仰天长笑,笑着笑着,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竟是滚下了泪来。
远处的戚容珩看着面前面如死灰的暗卫,本想着将此人直接解决了事,耳旁忽闻自关押齐宵的牢屋传来的大笑,眉心一蹙便转身径直往外走,待看见迟纭几人站在那门外时眉头收的又紧了一些,加快步子便到了迟纭的身旁。
里头的人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再看颜阾也是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迟纭虽然神色未见明显波动,但那眼中的气愤却是明显的很。
“怎么了?”
“迟小姐说了几句话他便这样了,该不会是疯了吧?”颜阾话虽如此,但面色却慎重,看着戚容珩的眼神也是带着对迟纭的探究。
见他这样戚容珩便知道迟纭方才肯定又说了些什么语出惊人的事,目前知晓迟纭那神通广大般能力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颜阾并不知晓,所以才会好奇,可无论迟纭说了些什么,里头这个人都掀不起波澜来。
他现在只好奇迟纭为何会愤怒,那是真正的愤怒,是之前面对那几个混蛋的时候的怒,是之前在东闲庄时面对赵念蓉时那般的怒,可此人跟她并无关系,哪怕是激愤此人是为叛臣,也不应该如此。
那不知他可不可以认为,她是在为他而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