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石的异象对迟妘有何意味不言而喻,掌宫亦是知晓,所以在二人离开虔明阁后掌宫便遣人给宴辞清送了信,信上并未言明天石一事只让其速归,至少二人也该有一个郑重的道别。
而在掌宫和迟妘去过虔明阁后的第五日,卜天石在这个夜里再有所示——天元六二八年四月十六巳二刻,通空域之运门大开。
这是何意思再明白不过,时隔六年迟妘所寻已久的从盛域通往那方天地的大门终于要再次打开,却也意味着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踏入了那道门便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毕竟上天不会容许有人在两方天地来往自由扰乱天地秩序。
自卜天石明示之后迟妘便没再将自己关在卜天殿,每日里大多时间都是同掌宫待在一处,端茶奉书殷勤不过,连掌宫有时都受不了她如此黏人,可也知道她是想要尽力弥补往后缺失的日子而已,但坐到了这掌宫之位其实对这些已经不甚在意了,人各有命若是强求便会两败俱伤,倒不如顺其自然各得痛快的好……
在三月的最后几天宴辞清终是赶了回来,他甫一收到掌宫的信心便是顿了一顿,因为祈天宫弟子下山去便各由生死山上之人不得多加干预,像这般传信寥寥几回都算了不得,所以宴辞清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迟妘已经找到回去的办法了,而这封信是让他回去道别的。
虽然心中有所不愿可他还是踏上了回祈天宫的路,可等到站在了迟妘面前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冲动和不甘,这时他也才明白了究竟何为天命之人无情无缘,其实并不是无情无缘,只是随着岁月走过便会发现那份情缘于自己而言就只是经历而已了,是心中的温暖,也是能撑过自己走下往后岁月的支柱,只是这份情从此深埋心底再也不会与人言说罢了……
而在宴辞清回来后祈天殿的情形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不过是在迟妘给掌宫端茶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个端托盘的帮手;不过是迟妘给掌宫研墨的时候旁边有个帮掌宫看文折的伙伴;不过是迟妘陪掌宫用饭时的桌上多了一个蹭饭的身影……
一切仿若回到了两人还幼时的模样,只不过是掌宫的两鬓已经生了些许白发,这二人也出落得一个俏丽多姿一个飘逸若仙,岁月不知不觉间在指缝溜走,却又无法反驳这些溜走的岁月中他们都已经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日子就在这看着如此平凡却又如此温馨一日日过去,终是走到了四月十五,也就是运门大开的前一日。白日里迟妘和宴辞清同往常一样在掌宫身边赖了许久,到了晚间宁月和迟妘另一个师兄卓萧自发的和迟妘宴辞清聚在了一处,宗璟和祝召也再度寻了过来。
一群人如同除夕那夜一样对酒言欢,但不同的是那夜只有无尽的风雪,今夜却是可见天上圆月地上花开,一众人的面上也都只有笑无有愁。
他们都知道今夜喝的是道别酒,却没有一人明言,因为在祈天宫中离别好似已经是常事,对他们而言离别只有长或短的分别,说白了祈天宫里的人都是江湖儿女,而江湖儿女又何时有过优柔寡断的离愁别绪。
可难得的是上回是迟妘将自己灌的烂醉如泥,今夜却是一向克制自己的宁月喝的瘫醉过去,嘴里除了念叨着迟妘“阿澜”就是卓萧的名字,被众人盯着看的卓萧没法只得舍弃了自己的酒将其抱了回去,而宗璟和祝召也趁势告了辞,二人无有多话唯有一句“珍重”而已,但于迟妘而言已是足够了。
他们走后迟妘笑看着依旧岿然不动的宴辞清唤道,“师兄。”
喝了酒的女子有些醉眼朦胧,也有了些平日里不曾有的小女子娇气,宴辞清只扫了她一眼便淡淡道,“作何?”
“你……是不是心悦我?”
女子轻柔的一问随着杯中酒一同入了喉,宴辞清身子明显的一僵,随后又不曾有过这分一样一般道,“从小到大你闯了祸都甩到我身上,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我是想说,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只有一颗心且已经交托了出去,而你的那颗心也不该是属于我,而是属于这天下,师兄,这天下……往后便辛苦你了。”
有花瓣悄悄坠落在了杯盏荡起了一丝涟漪,女子说完这句便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开,宴辞清坐了许久许久后才垂眸一笑,像极了释然。而看着醉的不轻的迟妘回到自己的回澜阁关上门后也抬起眼眸,其中只有一片清明,面上亦是有着畅意的笑。
他们二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但她在听柏霓长老说完华沅漓的事之后便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倾心一人时对方若有回应便是最好的结果,这回应不论好坏也至少让那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因为自己的心意并没有错,所以她应该要有一个答复……
这一夜显然是心事滋生的一夜,但对迟妘而言却是回剩盛域后的六年中睡的最安稳的一夜。
一觉到天光见亮时,收拾妥当后便踏出了回澜阁的门,但在关门时迟妘还是停留了一瞬后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从小到大的安身立命之处,门缓缓合上,她也未再回头。
出得院门时宴辞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二人相视一笑宛若昨夜那番话从来不曾有过,并肩无言行至虔明阁外,掌宫和柏霓长老也早已在此了。
“弟子不孝,拜别师父,愿师父此后岁岁年年福禄延绵,愿祈天宫永保安宁。”
郑重的大礼行下,掌宫和柏霓长老皆沉了口气,掌宫终究还是亲自将迟妘扶了起来,最后也只轻抚了抚她的肩道了句“去吧”。
迟妘不知为何双眸忽而含了些泪,随即又转头看了眼宴辞清,宴辞清也只浅笑着对她点点头,仿若在对她说“安心”,她回以粲然一笑,接着便转身义无反顾往虔明阁的殿门而去。
天边风云渐起躁动不安,时至巳二刻,两方运门大开,迟妘满目毅然推开了那扇门稳步走入那片白茫,待到风云渐歇白茫散去,殿中只余那方孤零零的天石,以及殿外都欣慰笑着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