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正想着,门如前一百三十六次一样,被杨澜从外面一脚踹开,因为这矢志不渝、风雨无阻的出场方式,丞相府已经整整换了六十七扇门。
“老东西,竟敢打我的宝贝女儿,你是活腻歪了吧!”杨澜一声怒吼,吓得马吉抖了三抖。
“女儿?你是说那个死性不改的逆子?!”提到琉璃,马吉怒极反笑 ,成婚这么多年头一次没在杨澜的淫威下低头,“你不提她还好,一提她我就一肚子火!”
琉璃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眉飞色舞地臆想着父亲被母亲教训的狼狈模样,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那脚步的繁杂声,并不是一个人的。
或许是母子连心的关系,琉璃虽未见到来人,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往屋外看。
马吉和杨澜并肩而行,刚转过墙角,露出一半身子,就远远地听见客厅里传来“普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不禁脚步一顿。
而这头,因看见父亲安然无恙地与母亲一起出现而摔了个大马趴的琉璃,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收拾“出丑”现场。
刚把摔碎了的杯盘、摔倒的椅子适起扶正,杨澜平静得令人发怂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让琉璃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
“母……母亲大人,您……您怎么回来了?”而不是在书房收拾父亲……瞥了眼脸色铁青的马吉一眼,琉璃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讪讪一笑,对杨澜道。
“你说呢?”眼皮也不抬一下,杨澜径直走到琉璃身旁,一胳膊肘将琉璃怼到一边,然后气势汹汹地坐在了琉璃的椅子上。
“母亲……”发觉杨澜来者不善,琉璃樱桃小嘴一撅,开始装可怜策略,以前每当父母发怒,她都是这招绝处逢生的,百试百灵。
可琉璃却不知道,以前是小打小闹,原谅与不原谅无关紧要,可这次却不同寻常,涉及她个人的生死存亡,爱女如命的父母是绝不会妥协的。
见琉璃又和以前一样,又耍起了装可怜的伎俩,小嘴一撅,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杨澜又习惯性地心一软,就要妥协,但转念一想,这次的事非同小可,索性心一横,无视了琉璃。
“父亲~~”见杨澜没有反应,琉璃又转向了马吉,伸出小手在马吉的袖子上拽来拽去,希望父亲能动动恻隐之心,对她网开一面。
虽然不知道父母为何会突然达成了统一战线,但见父亲安然无恙,以她的直觉,那件事百分之九十是暴露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啊?”不理会琉璃的乞怜,马吉大袖一挥,甩开了琉璃像小鸡啄米似的拽拽放放的手,嘲讽一笑,“刚刚不还巴不得你阿娘杀了我的吗?”
“呃……”闻言,琉璃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神色一怔,突然失语,不愧是亲生父亲,一句话就说出了她的心声,她确实盼望着母亲……
等等,什么?杀?
回想到父亲的话,琉璃一惊,心中委屈,她没有那么残忍的好吗?他可是她父亲啊,她就是再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也不能对他起杀心啊,这话……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啊?
“父……父亲大人,您说什么哪,女儿怎么会这么想呢!”委屈地嘟起嘴巴,琉璃手指苍天表忠心,“女儿只想让母亲教训教训您,绝没让她要您的……”
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到马吉听到“教训教训您”后,由铁青变成深黑的脸,琉璃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旋即转身,抬腿,一气呵成地欲开启逃跑模式。
“站住!”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喝令声如一记闷雷,将琉璃定在原地。
左丞相府。
“丞相,您可要为我们家老爷做主啊!”一个管家打扮,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跪在刘元的客厅里,对他哭诉道。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因为强抢民女,被马吉下了狱的国子祭酒,慕南枝府上的管家和正妻。
“他出了什么事?”端坐在主位上的刘元,望着这哭天抢地的二人,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暗中敛财,违法的和打了法律擦边球的事,没少做。但他也不敢太肆无忌惮,所以这两类事情中,后者做的比较多。
做的坏事多了,就容易心虚。他最怕的,就是自己收过好处,或者一直替自己办事的人,出了什么漏洞或者岔子。
有句话说得好,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放在刘元的身上,也十分受用:他收的好处越多,就越要多帮别人办事儿,他做过的违法的事越多,为了防止这些事露出马脚,他就要想办法护这些参与者周全,或者出了事后,及时灭口。
这也是,他手下豢养了很多杀手的原因。
所以,马吉为了国家和百姓的事,日理万机,而他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日理万机,一点儿也不比马吉轻快多少,是以一见有人来找他,心情就十分的烦躁。
“夫君看上了一个在茶楼卖唱的歌女,花钱把她买了下来,随之他的父亲不肯收钱,之后就把夫君告了右丞相。”闻言,慕南枝的正妻,一边抹眼泪,一边道,看上去十分委屈,好像这种买卖民女的事,本就是天经地义,那民女的父亲不该把她的夫君告上衙门一样。
不过,正如马吉知道了慕南枝和刘元的关系后,说的那句话:物以类聚,本相就知道,跟刘元混的,没一个好人!就是刘元那老狐狸老奸巨猾,本相老抓不到他把柄,要不,指定立即将他绳之以法,连狐狸毛都给他薅了!
“不是我说他,你夫君最近行事,确实有些张狂,强抢民女这么大的事,你让本相怎么帮你们?!”刘元继续不耐烦地开口,望向二人的双眼里多了一抹轻蔑和不屑:
自己作出来的事,还好意思来找本相,当本相很闲吗?
“可是丞相,您说过。您会护着我们的啊!”闻言见状,猜出了刘元想法的慕氏,心上一凛。
再不济也是朝廷官员的妻子,权贵后宅多内斗,何况那个慕南枝还是个喜欢给后宅添人的,而她却能稳坐正妻之位,可见还是有一些眼色和心机的。
知道刘元应该不会帮夫君了,慕氏索性做最后一博:“丞相大人,夫君在的时候,最钦佩亲近的人,就是您了,平时家里有什么新的进项,搜罗到什么新的宝贝,夫君第一时间就给您送来,请您看在和夫君往日的情分上,帮一帮夫君吧,求求您了!”
什么“进项”,“宝贝”,不过是说的委婉,给彼此都留些脸面而已,其实不过是平时慕南枝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给刘元上贡的好处而已。慕氏此时说出这种话,不过是想让刘元念在这些好处的份上,帮她夫君一把。
因为过去的好处不算,就凭慕南枝以前留须拍马的那个热情劲儿,不对,用她的话说,应该是“最钦佩亲近”刘元的“旧情”,这次刘元若救了他,以后的好处也绝对不会少。
“慕大人对老夫的好,老夫自然铭记于心。”闻言,刘元原本坚定的心,确实有了些许的动摇。因为这年头,天灾频发,匪盗横行,百姓生计艰难,想捞点儿钱,也不容易。
不过,平时给刘元上贡的,不仅他这一个,而他除了官场上人人心照不宣,互惠互利的“感情联络”,与自己也没有其他牵连,何况他直接落在了与自己势均力敌,一直在抓自己小脚的右丞相马吉手里。
若是保了他,就会为了颗芝麻,丢了个西瓜,这种因小失大的事,精明老成如刘元,是不会做的。
“都定罪收押了,还是被马吉那个严苛到死心眼的人收的,本相能怎么办?!”叹息一声,刘元虽然郁闷,但口气坚定,“这件事,本相实在爱莫能助,要怪,就怪你夫君不知收敛,多行不义吧!”
刘元说的这些话,并非只是为了应付来找自己救人的慕家人,他对马吉,真的是既无奈,又来气,而且对他的气,已经到了恨之入骨,你死我亡的地步。
当初,他设计那一出抢粮案,就可见一斑。
好啊马吉,本相不跟你找事,你却又不识相的来给本相使绊子!送走了无功而返的慕家人,刘元用力地攥起了拳头,你敢断老子的财路,老子就要你的人头!
丞相府,马吉杨澜二人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一左一右,那一副郑重其事的架势比家族会议还要严肃。
琉璃忐忑不安地站在地上,眼神一接触到座位上的二人便立即躲开,像偷了别人财物的盗贼。
“他赵风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出来的了吗?!”杨澜率先开口。
“我……”
“马家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你当是儿戏吗?!”马吉随即补充道。
“我……”
“你若再与他纠缠,就是自掘坟墓!”杨澜续道,不给琉璃任何插嘴的机会,“我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任性胡闹,不计后果;我以为你从决定离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彻底放下了,可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琉璃咬紧嘴唇,欲言又止。
“离开他,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面!他的事你父亲会处理好的,不用你操心。”
“可是……”可是离开了芳髓豆腐坊,她就没有了安身立命的去处了啊,而且她喜欢热闹,再加上已经和王芳髓、赵风他们俩处出了感情(好吧,她承认,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也没那么讨厌赵风了)
“没有可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此事干系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马家!”杨澜打断道,不容置喙。
“可是……”
“可是什么?你身上现在背负着马家九族的性命,而且还不是因为大义,而是你的私利。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调换出来,我们一家已经对不起马氏家族了,不能再因为你的一时任性,拖累全族人的性命!”
“可是离……”
“没有可是!”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地喝到。
“你们想干什么啊!”再次被打断的琉璃也急了,大喊,“还让不让人把话说完了!”
“……”夫妻二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看她的样子,好像不是要反驳他们的意思……那就让她,说下去?
见二人似乎通过眼神默许了自己,琉璃忙把憋了半天的话,噼里啪啦地倒出来:“赵风都见到我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啊!而且,我现在把自己的身份隐瞒得很好,他没看出来我就是琉璃,我要是突然离开,反而会弄巧成拙,引起他的怀疑!”
“他……没有认出你来?”此时才豁然开朗的马吉如获大释地道,语气中带着一览无余的质疑。
在他印象中,新帝虽然资历尚浅,但沉稳善思,不是那种可任人欺瞒弄权的愚昧之人,只是他忽略了一点,离开了庄严肃穆的朝堂,没有了至尊身份的装饰,赵风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与常人无异。
“没有啊。”琉璃确定地道,为自己惟妙惟肖的演技洋洋自得。
“不可能。”马吉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如此凑巧的事?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难道新帝的脑子还不如脚丫子聪明?
“怎么不可能?”初入民间的他就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二愣子!想起赵风那信以为真的模样,琉璃心中调侃道,目光中多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信了,而不是故作姿态?”马吉依旧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信了!我跟你们说哦……”
提及自己的“完美”计划和胜算,琉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改之前的绝望颓丧,兴味盎然地开口,将自己与赵风重逢与再次分离的经过,一个细节不落地一一道来,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聪明精干,特意在将赵风一步步引入自己计划的过程上夸大其词添油加醋,那滔滔不绝的模样,让自己最希望被之认可的人——马吉,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