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但还是太过冒险,”末了,马吉忧虑重重地开口,仍是否定了琉璃的成果,既出乎意料又似早在意料之中,琉璃面色一暗,笑容僵在脸上。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冒险!”自己千解释万保证的,马吉竟然还不松口,琉璃不禁有些懊恼,脱口发作道,刚才还撒娇似的搭在马吉胳膊上的手猛然一甩,本来只用了三分的力道,却因她有深厚的武功底子,这一甩下去,差点把马吉的老胳膊卸了。
“啊!”马吉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惊起门外树上麻雀四散奔逃的同时,吓得正在喝茶的杨澜,素手一颤,杯中的茶水泼了一脸。
夫妻二人异常默契地抬起手臂,然后分道扬镳——一个抱胳膊,一个擦脸。
被马吉的尖叫唬得一怔,对自己的武力习以为常而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那一甩会引发事故的琉璃下意识地循着马吉的目光望去。
马吉毕竟年过五旬,再加上被繁冗的公务所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自然比勤于劳作的庄稼汉虚弱许多,不折腾还大病小病不断,如今被琉璃这么一折腾,只觉胳膊连身身连腿,全身都疼得僵直了起来。
可琉璃哪知道这一点,见马吉的目光定在腿上,且双腿僵直,还以为是腿出了毛病,以自己的医术经验,索性抱住马吉的右腿用力一抬,然后那条从未抬过胯部的右腿来了个华丽逆袭,直接贴到了马吉的鼻尖儿上。
“啊!”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冲天而起,丞相府被震得抖了三抖,这一叫气力之大,差点把马吉的心肝脾肺肾带出来。
望着脸皱成包子褶的马吉,琉璃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抬错了腿,讪讪一笑,忙道:“父亲恕罪,我看错腿了。”
说罢,俯身就要抬第二条腿。
“不要!”马吉瞳孔陡然一缩,如遇毒蛇猛兽,惊恐无比。
此时他早已疼得脸色乌黑,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之前的哀嚎上,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制止琉璃,只好牙一咬脚一跺,使出自他断奶之后从未用过的力气——吃奶的劲儿。
而琉璃的母亲杨澜自然不同于粗枝大叶的琉璃,她精于女工,心思细腻,自然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蜗居府中的杨澜却没有闯荡过江湖的琉璃镇定沉稳,本该及早出口制止的她却被马吉的尖叫惊呆了,一时愣在原地。
此时听见马吉惊恐的嘶吼,这才反应过来,忙拽住琉璃的胳膊:“别动!你想拆了你父亲吗?!”
“啊?”琉璃一头雾水,不解地望向杨澜。
“你这个……逆子!”生无可恋地呵斥了一声,马吉用完好的一只手撑住桌沿,另一只完好的脚垂死挣扎般向门口的方向挪去——走,离开这个险、象、环、生之地!
“老爷!”杨澜见状,忙跑过去搀扶,同时瞪了琉璃一眼,目光嗔怪中带着一抹意味深长。
琉璃今日鲁莽得有些过头,以她敏锐的直觉,方才之事必有猫腻。
但琉璃并没有,而且就算她再叛逆,以她重情重义的性子,也不忍心伤害年老体弱的父亲,反而杨澜目光中的深意,提醒了她,豁然开朗的同时,琉璃灵光一现,计上心头,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立即三步并做两步走向马吉。
“母亲,让我来吧!”停在马吉身旁,琉璃伸手就要从杨澜手里截下马吉,吓得马吉身上一紧,差点抽筋。
“不用!”马吉毫不犹豫地道,逃跑似地加快了脚步。
“父亲,赵风的事您还没答应我呢!”琉璃一个转身挡在了马吉的面前,不依不饶地道。
此时的她虽然眉目含笑,但在马吉眼里却是凶神恶煞,让他不寒而栗。
“答应你了答应你了!”嘴角抽搐了一下,马吉无计可施地道,本是应允的话说出口却变成了祈求。
“那父亲好好休息,我去给您请太医!”转过身,几个箭步冲到府门口,确定自己逃出了二人的感知范围之后,琉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丞相府大牢。
“你可以走了。”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男子,他木然地抬起头,面目自身陷囹圄之前,清瘦了许多。
这个人就是赵风。
“为……为什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风犹豫着起身,望着狱卒一脸疑惑。
右丞相怎么会突然放了他?他明明没有认出他来啊?莫非是有人替他申冤?可他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且人生地不熟,谁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思及此,赵风不禁暗自后悔。若不是他思虑不周,孤身出宫,他或许就不会犯下如此大错,如今一条人命在身,虽然没有被严刑拷打,但被关在这里的这几日,他受尽了自责和恐惧的折磨。
“你不知道吗?”瞥了眼瘦得凤眸深陷的赵风,不禁大为惊异,这才三天的时间啊,且他的伙食是按丞相的意思提供的,美味佳肴是其它犯人享受不到的,按理说他不胖一圈就不错了,竟然还瘦了好几圈,这不科学啊!
“为什么?马吉他为什么会放了我?你不是在骗我吧?!”赵风一连串的追问打断了狱卒的思绪,他回过神,接着方才的话道,“你夫人替你雪了冤,你可以回家了。”
“什么,夫人?”闻言,赵风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倩影,那女子虽长了一张和琉璃一模一样的脸,脾气秉性却与琉璃大不相同,她是异族人,带着草原特有的大气和豪爽。
“怎么,才几天就把夫人忘了?”狱卒调侃一笑,道,心想这人还挺脆弱的,进了一次大牢,不仅人瘦了,连记忆都失了,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莫非丞相在饭菜里下了毒?
不对啊,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的丞相大人怎会做出如此卑鄙龌龊之事?肯定不会。
可那是因为什么呢?狱卒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引着赵风往门口走,一边冥思苦想,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脸上便交替过数种表情,看得本就忐忑不安的赵风愈发胆颤心惊。
而只有赵风自己知道,丞相特意为他准备的佳肴,给他带来了多么“振奋人心”的影响:
因囊中羞涩而流落街头的赵风在体验民生疾苦的同时,自是吃了不少粗茶淡饭,因此对这伙食的变化还是比较敏感的,且关在隔壁的犯人常对因不知结果而忐忑不安的他说,犯人被送上刑台之前,定会先吃几顿好的,于是赵风便把丞相刻意命人准备的美味佳肴当成了送行饭,吃得痛彻心扉肝肠寸断,与被人凌迟无异。
虽然现在是被以“夫人雪冤”的名义“带”了出来,但赵风仍是心有余悸:
他不敢想,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因为若论出人意料,那便只有一个结果了——释放变成就地正法。
走出大牢,伴随着一阵迎面扑来的热浪,明亮的阳光劈头盖脸而下,虽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较盛夏已凉爽了许多,但对于刚走出狭窄逼仄、潮湿昏暗、只看得见零星光斑的牢房的赵风来说,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住刺痛眼眸的光线。
待适应了这明亮的阳光,放下手掌,一个熟悉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她像个顶天立的男儿一样,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高傲而狡黠的微笑,她对赵风伸出手掌,温和而沉稳地道:“走,我们回家。”
“走,我们回家。”多么朴实而动人的话,一阵暖流涌上胸口,心跳蓦地漏掉了两拍,像是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心底,在那里生根发芽。
琉璃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有赵风而言有多么空前绝后、刻骨铭心,当他身陷囹圄心如死灰之时,是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像呼风唤雨的神女一样,挽狂澜于生死一线,这,多么像身处绝境却不弃不离的恋人,如果,她是他的恋人的话。
感受到琉捕真诚澄澈的目光,赵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虚地促狭一笑,在明知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况下,寻找依赖般的,厚颜无耻地将咸猪手伸向琉捕。
“跟紧了哦,再跑丢了我可不找你了。”在赵风的手即将顺理成章地搭上琉捕的玉手时,琉璃狡黠一笑,猛然转身避了开去,扔下一句话,大步走了开去。
会意,赵风收回手,眼底划过一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宠溺,急忙跟上琉捕的步伐。
丞相府。
“老爷,你真的就让这两个人继续在一起了?”站在城墙上,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杨澜不无忧心地开口。
“当然不是。”马吉道,眼底划过一抹狡黠,那副老狐狸似的样子,不愧是父女,和突然有了鬼主意的琉璃,如出一辙。
抬起手,马吉冲刚走出城的几个农民打扮的人挥了挥手,然后,那二人收到信号一样,冲马吉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跟在了琉璃二人身后。
“老爷,你这是?”杨澜不解。
难道老爷是想派人将这二人中的一个打晕,然后把其中一个秘密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将这二人强行分开?
不过以女儿那身武功,马吉派去的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啊,别说打晕了,就是能不能近身,都是未知数。
“我自有办法,你放心吧!”马吉胸有成竹地开口。
赵风是一国之君,天子之躯,于公,他不仅不能动他,还要设法保护他的安危;于私,为了琉璃的安危,也为了马氏家族的存亡,他绝不会再让女儿,重蹈覆辙。
对,重蹈覆辙的意思就是,绝不会再让好不容易放下赵风的女儿,再对赵风生出任何感情,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皇宫。
说罢,想起了什么似的,马吉转过身,把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递给身边的侍卫:“给他送过去吧!”
“他?”闻言,刚才的问题还没想明白的杨澜,皱起柳眉,一脸疑惑,“他是谁?”
“一个,阔别许久的故人。”缓缓开口,马吉道,眼底笼罩上了一片回忆的阴影:
一个,因为那个人的死,选择避世隐居,再也不问世事的故人。
京城。
宋岩挎着一个菜篮子,正在一个卖菜的摊子前,跟卖家讨价还价:
“便宜一点吧!这黄瓜都有些不新鲜了。”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便宜,我可要赔本儿了。”闻言,卖家赔笑道,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行,那你称一称,看要多少钱?”指了指菜摊上的黄瓜,宋岩暂时妥协道。
“好咧。”卖家道,拿起秤称了称,“三斤四两,一共三十四文钱。”
“把那四文钱的零头,抹去吧,我经常在你这买菜,都是老主顾了。”宋岩再次砍价道,那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点也不输经常出来买菜的,家庭主妇们。
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说已经做了无数次。
他是普通农家的孩子,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幼时家境贫困,而他又是个孝顺的孩子,喜欢帮父母分担农务、家务,所以,他经常替母亲出去买菜。
因为经济拮据,为了省钱,也就是母亲经常教导他的,勤俭持家,每次出去买菜,他都会和别人讨价还价,一来二去,对于讨价还价这种事,他就熟悉了起来。
“好吧,那就抹去了吧,真拿你这个男人没办法。”苦笑了一下,卖家道。本以为是个男的,自己还可以多挣几文钱,没想到和妇人一样精细计较。
把黄瓜放进宋岩的菜篮子里,卖家不禁好奇道:“出来买菜这种事,大都是女人做的,这位兄台莫非是家中没有妻女?”
“……”闻言,宋岩脸一红,有点儿心虚。
虽然他也不想多想,但他和公主,除了晚上睡在不同的屋子里,平时一起生活,一起劳作,相处模式与寻常夫妻确实没什么两样。
“家中有的,不过她负责做饭,所以我就负责了买菜。”深吸一口气,宋岩道,眼中像撒入了一捧星辰,闪烁起璀璨的光芒,那种光芒,幸福而宠溺,就像丈夫对待妻子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