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耶不语,只是目光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联姻是外交的手段之一。
如今大豊皇宫这个未出嫁的公主,可是个很好的棋子。
大夏的西进大业,有此棋子在手,成,地照得不误,败,可通过联姻保大夏无虞,可谓进退有据。
不想这次进宫,竟有这么多意外收获,真是天佑大夏!
一只雪白的信鸽从提刑府飞出,半个时辰后,落入京城一间繁华热闹的酒楼里。
一只纤长白嫩的手从半空探出,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白鸽。
这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一半脸被绣着赤尾的面纱遮住,露出一双不同于汉人的深邃眉眼的女子。
此时女子凭栏而立,露出一半香肩的长裙迎风飘扬,起伏的裙摆下,挂着铜铃的脚环时隐时现。
只看这一身装束,就知此人并非中原人。
拿下鸽子腿上的纸筒,仔细看罢,女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划过一抹阴狠。
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并没有人监视,女子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此处是三楼,她的房间亦也在三楼。
不过,她住的这个雅间,除了装饰华丽外,机关重重。
这里的楼主,也早已将此处设为禁地,并放出话,一旦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因此,这里成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所在,除了赤尾帮的人,没人敢踏入半步。
除了半个月前,一个名叫宋岩的、不知死活的中原人闯进来了一回。
提起那个中原人,女子就恨得牙痒痒。
那个宋岩,真是狡猾、下流得狠。
他不仅躲过了屋内的机关,而且利用女子怕羞这一点,在打斗中落入下风时,三番四次地扯掉她身上的浴巾。
若不是她正在洗澡,仓促之下只用了一块浴巾遮羞,凭她的卓绝身手,绝不会让他逃走。
女子走进卧房,对着将卧房与客厅隔开的黑色帘幕,沉声开口:
“都到齐了么?”
“回主上,到齐了。”帘幕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看来,这个儿皇帝,也不是个好蒙骗的主。”女子点了点头,继续道,“马吉公饱私囊、草菅人命的事,他竟然没信。”
沉思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女子皱眉:
“不过,咱们做的如此天衣无缝,他究竟是真不信,还是假不信?”
“中原人常说,圣意难测。大豊皇帝的心,属下也猜不透。为防万无一失,要不……”男子若有所思。
“要不什么?”女子挑眉。
“要不,一不做二不休,属下把那些和咱们有牵连的抢粮人,全部杀掉!”
“不,不可鲁莽。”沉思片刻,女子道,“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引火上身。先派几个人在官府附近盯梢,一旦发现新来的提刑官查到他们头上,再杀也不迟。”
“诺!”
客栈。
宋岩收拾好细软,正要退房,店小二走了进来,望着宋岩,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
“宋公子,有一件事,小的替您擅做了主张,怕说出来惹您生气。”店小二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什么事?”宋岩不解。
他只是暂住于此,对这里的人来说,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
涉及到的事情,也不过是吃喝拉撒,实在无足轻重,更谈不上有什么能让别人为自己擅做主张的事。
“宋公子,小的听您说过,自己从贫民窟长大,除父母外,再无亲人,而您的父母,如今也……”
“嗯。”宋岩明白他的意思,道。
“两天前,有一个大汉来找你。我看他长得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不像是什么好人,怕是哪个地痞无赖看你是外来人,故意找你麻烦,就替你骗走了他。”
“长得凶神恶煞?”闻言,宋岩微惊,收拾细软的动作一滞。
他认识的人里面,除了贫苦百姓,就是文弱书生,要说长得膀大腰圆又凶神恶煞的,还真没有。
若说是查抢粮一案时,得罪了什么人,也就是顾舟了,而如今顾舟已将他罢官免职,断没有再派人跟踪生事的道理……
“如此甚好,宋某谢过了。”宋岩道,话音未落,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让他的动作再次一顿。
“那个人,可说了找宋某的原因?”
“那人自己没说。小的看那人凶恶,也没多问。”店小二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哦。那个人还在外面?”不假思索地,宋岩道。
“咦,宋公子,你怎么知道那个人还在?小的并没有告诉你呀?”
“你若想告诉我,两天前就告诉了,而那个人若真信了你的话,一去无踪,你也不会再跟我提起。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又表现得这么紧张,肯定是那个人并没有离开,而且就在这附近,你是怕我遇上他,才好心过来提醒的。”宋岩一字一句地道,那深沉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穿一切。
“宋公子心思如此缜密,定是位查案的好手。不知宋公子此次赶考,可有心提刑官一职?”赞赏一笑,店小二道。
宋岩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宋公子,那人已在附近转悠了两天,若不是您昼夜苦读,不曾出店,早就被那人撞到了。那人如此难缠,恐怕来者不善。小店有一个后门,小的带您从后门出去。”
“不必了,那个人的来意,宋某大概已经猜到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否则宋某猜测,那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宋岩道,谢过店小二的好意,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刚走出客栈不久,宋岩便被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宋岩,果然是你!我没猜错,那个店小二确实是在骗我。”那汉子道,声音虽响,却并没有戾气,而是充满了烦躁。
宋岩抬起头,看向那汉子的脸。
果然如店小二所言,这个男子皮肤黝黑,眼如铜铃,看上去确实凶神恶煞。不过,也不出他所料,这个男子,他确是见过的,不过却是在柳城的大牢。
他就是那群被抓的抢粮人的头领。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谋财害命吧。”宋岩道,语气淡定,面色沉静,不见一丝慌乱畏惧之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见他似胸有成竹,那大汉起了挑逗之心,粗大的眉毛一挑,道。
“为了,查出真相。”宋岩道,趁大汉愣神之际,不慌不忙地绕过他,继续前行。
“真是神了……”闻言,那大汉愣在原地,失神喃喃,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岩已经走远,见状,他忙追上去,“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这么严重,我可是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你一猜就能猜出来??”
见宋岩脚步也不停,既不躲避,也不回应,恍若未闻,那大汉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只见他冷哼一声,道:
“肯定不是猜的!你宋岩不过是个摆弄死人尸体的仵作而已,对查案一窍不通!如果你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右丞相一家也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落得如此狼狈!”
不出他所料,闻言,宋岩脚步一顿,停在了当地,只是那阴沉冷冽的眼神,似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大汉有点害怕,不禁后退了一步。
来找宋岩之前,他已将他的身世、家庭、经历打听得清清楚楚,对他的为人,也算了然于胸。
他知道他重情重义,嫉恶如仇,更知道他发起疯来,连丞相都敢杀。见他目露凶光,饶是比他强壮不止几倍的他,也会胆颤。
蛮横的怕残暴的,残暴的怕不要命的,这句话说得果然不错。
然而,宋岩并没有“发疯”,他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容置喙:
“对,都怪我!是我没有及时发现破绽,才让丞相一家蒙受不白之冤的!从今以后,我宋岩再不会坐享其成,重蹈覆辙,让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再也不会,为私情所误,盲目相信他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宋岩心道,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因他心中倾慕,而曾选择无条件相信的女子。
“……”大汉有些尴尬,他想要的,可不是宋岩的“宣誓”。
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见宋岩说完,转身又要走,只得心一横,拽住宋岩的胳膊,道:“你,你别走!你说对了,我来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为我惨死的家人报仇的!”
“这个案子盘根错节,涉及到的人很多,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查清楚的,况且宋某现下还有要事在身,无法奉陪。”宋岩道,拔足欲走,却不想那大汉却不肯撒手。
“宋公子,难道你不想替右丞相申冤,不想替被饿死的家人报仇了吗?!”
“我当然想!”甩开大汉的手,宋岩正色道,“但这个案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凭你我一介布衣,什么都做不了!此次若能登科,或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
“此次你进京赶考,就是为了这个案子?”闻言,大汉道,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瞬间阳光普照。
宋岩不理会他,依旧自顾自地前行。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无情无义半途而废的人!你要查案,一定要带上我一个!”那大汉笑道,忙快步赶上宋岩,与他并肩而行。
“你不必跟着我。你是抢粮案中的重要人物,把住址留给我,等科考结束,我自会去找你。”
“哪还有什么住址?”那大汉叹息一声,眼中溢满了悲痛,“家人都死光了,还要那空房子干什么?我把房子卖了,用这些钱去查案,给惨死的家人报仇!”
说罢,看了看宋岩,认真地道:“我现在光杆一个,也无处可去,就跟着宋公子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着我宋岩的,至少底能打。”打量了那大汉一眼,宋岩半开玩笑地开口。
“我杨坤虽是农民出身,但这一副天生的好体格子,一个人打倒七八个白面小生不在话下。”闻言,杨坤道,用力拍了拍胸脯。
乾清宫。
“小李子,右丞相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赵风站在窗口,半仰着头,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
听到“右丞相府”这四个字,李秀立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回皇上,据说右丞相在那场宴席中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个五年前让女儿一见钟情的赵姓公子,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了京城的一段风流佳话啊。”
李秀道,故意在“终成眷属”四个字上着重强调,目的很明显,为了将主子还未彻底萌生的情感,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因为最近他发现,某人在对自己布下的棋子的态度上,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此话一出,确实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只见赵风脸色一沉,拿这茶杯的手陡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