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国事多如牛毛,他虽记的这案子的始末,却忘了这案子的官方名称,也不知是“抢粮案”,“赈灾案”还是“杀人案”,说错了又有损皇威,只得用“那个”二字混淆视听。
“微臣已查明真相,抢粮案的证据和结果已全部记录在这奏折之上,请皇上过目。”顾舟自然知道赵风口中的“那个”指的是什么,赵风虽然不记得,但他可是专门奉命查这个案子的。
他一边回禀,一边将事先准备好的奏折板板正正地放在手上,举至胸前。
见状,一旁的李秀忙上前将奏折接过。
打开奏折,赵风的目光在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黑字上缓缓移动,认真而专注,脸色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阴暗。
看完第二本奏折,赵风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膨”的一声巨响,吓得李秀打了个哆嗦,却让某人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罪大恶极,天理难容!”赵风义愤填膺地道,“你父女二人以权谋私草菅人命就罢了,还妄图偷天换日,马吉啊马吉,你真当朕是闭目塞听的昏君吗?!”
话说的如此露骨,饶是傻子也猜出了这奏折里的内容。
李秀柳眉微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却是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他诧异的是,平日里只在自己这个心腹面前率性直言的赵风,今日竟在一个外臣面前发如此大的火。
而这些诧异又之所以转瞬即逝,是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或许算是异常,但对赵风而言却又不太一样,因为他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得知下属罔顾大豊律法,残害百姓,岂能不怒?
“如今抢粮案已水落石出,不知皇上对微臣还有什么吩咐?”顾舟道,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闻言,如受当头一棒,正暴怒的赵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在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开口,语气也由之前的气势汹汹变得古井无波,仿佛变了一个人:
“朕不相信右丞相父女会做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来。此案尚有疑点,顾爱卿结案如此之快,想必对一些细节侦查不详。顾爱卿操劳这几日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朕会派其他人继续查。”
马吉和刘元分任左右丞相,既是两朝员老,又是大豊的肱骨之臣,德高望重且权倾朝野,二人虽表面和气,实则已形成对峙抗衡之势。
在不确定刘元是敌是友之前,他决不能轻易毁掉马吉这颗用以制衡的棋子,让他一头独大,威胁皇权。
所以他必须暂时姑息养奸,不仅要设法掩盖真相,还要试图洗白,让马吉回到制衡刘元的位置上。
不过,身为一代明君,他也不会放过这种残害百姓、欺君罔上的佞臣,待他彻底执掌大权,定会将马吉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顾舟一怔,没想到剧情会如此急转直下,好像方才那个大发雷霆的皇上只是自己产生的一个错觉而已,不禁有些心慌,不知到底是自己哪里出现了纰漏。
这样想着,他不禁抬头看了赵风一眼,却正好对上赵风向他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没查明的事,该如何对其他人交代,你可明白?”
凡是涉及国政,所言不实便是诽谤,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抄家斩首,这其中利害,顾舟自是清楚得很。
而这实,自然是这天下之主,皇上口中的实——他说是实,便是实,他说是虚,便是虚。
赵风此言,不言而喻,是让他将此次的调查结果,烂在肚子里。
会意,顾舟叩首领命:
“微臣查案不利,有负圣恩,回府后自会闭门思过,好生反省!微臣谢皇上法外开恩!”
望着顾舟离开的背影,赵风叹了口气,道:
“顾舟既能查案,又知轻重,朕本想借他的手一石二鸟,查出抢粮案真相的同时,替马吉摆脱嫌疑。不过,马吉那件案子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竟闹得沸沸扬扬,为保万无一失,朕不得不谨慎行事。”
“如今官风不正,无数官员不仅当其位却不谋其政,还仗势欺人,以公谋私,这个右丞相更是丧心病狂到草菅人命的地步,我大豊朝的未来,岌岌可危啊!”
说着,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起双手按揉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那张原本容光焕发的脸色,此时看上去黯淡憔悴。
“皇上不必忧心,贪官污吏,历朝皆有,比马吉恶劣的不知道有多少,皇上若因这种人忧心,不知要忧心到何年何月呢。”见状,李秀忙宽慰道。
皇上不好做,尤其是少年皇帝。懵懂无知便罢了,因为懵懂无知的可以随心所欲,虽荒废了朝政却也享受到了作为帝王的荒唐乐趣,而老成干练的,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因为你努力还怕坐不稳江山,何况不努力?
别人只看到了皇上的高高在上,却不知道为了成为一个对得起黎民百姓的圣君,年纪轻轻就背负起整个天下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现在,朕已经知道了真相,下一步,就是如何窜改真相了。”像狐狸一样眯起双眼,赵风道,想起了什么,对李秀道,“顾舟可有什么死对头?”
“有。坊间传言,景州提刑刘牧,一直跟他不和。说是因为三年前,御史到景州选拔京师提刑时,二人结下了怨仇。一说在选拔提刑时,是顾舟使了诡计让刘牧落选,一说是刘牧技不如人,故意以这莫须有之事诽谤顾舟。究竟孰是孰非,不得而知。”不愧是皇宫第一八卦手,略一思索,李秀便对顾舟曾经的“丑闻”脱口而出。
“好。”狡黠一笑,赵风道,“这个案子,就交给他了。记住,”若有所思地看了李秀一眼,赵风正色道,“一定要把这次顾舟调查的结果,和我的态度,巧妙地透露给他,让他知道,无论是于私,还是于公,他调查的结果,都只能有一个。”
“喏。”
慈宁殿。
太后坐在桌边,正与一妇人对饮。
妇人锦衣华服,珠钗满头,看上去并不比身为国母的太后卑微多少,只不过,她的双眼却是闭着的。
“唉,王太妃,当年你若不是遭歹人暗算,瞎了双眼,以你万里挑一的容貌,贤良淑德的品格,这皇后之位,本该是你的啊。”太后放下手中的杯子,幽幽开口。
闻言,妇人握着茶杯的手悄然攥紧,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
“太后如此说,真是折煞臣妾了。皇亲国戚都是命中注定的,是臣妾没那个命。”
“虽然没当上太后,不过,妹妹也算是人生赢家了。”意味不明地一笑,太后又道,“你看,五王爷对你多孝顺,单你头上那一支玉凤钗,就比哀家头上的,金贵许多呢。”
闻言,王太妃心上一紧,忙道:
“太后言重了,坷儿不过是一个王爷,送给臣妾的东西,哪有富有天下的皇上送的金贵?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太后若是喜欢,改天臣妾让坷儿买几支给您送来。”
“呵呵,不必了,哀家就是一时兴起,问问罢了。五王爷弄到的东西若是能比皇儿的还金贵,岂不是说明他有碾压皇权之嫌?”太后似笑非笑,说出的话却如惊雷,让王太妃一个哆嗦,杯子掉在了地上。
“太后明查!臣妾母子对皇上和大豊王朝忠心耿耿,绝不敢觊觎皇权,生出不轨之心哪!”王太妃慌忙跪到地上,道。
“妹妹这是做什么?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将妇人扶起,太后心平气和地开口,却字字铿锵,“就算有人敢图谋不轨,以哀家的脾气,也不会姑息养奸。”
说着,话音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王太妃:“一旦发现,哀家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阿木耶刚走到御花园,便看见一个瞎眼妇人怒气冲冲地从远处走来,阴险一笑,躲到了一座假山后面。
“哼,你用尽手段成为了皇后又如何?让先皇把皇位传给你的儿子又如何?属于我的,最后还是我的——我会一样不落地,全都拿回来!”妇人恨恨道,扶着婢女的手经过御花园。
待她走远了,阿木耶方从假山后走出来,对随从道:
“刚才过去的那个妇人是谁?”
“这皇宫中,和太后一个辈分,又瞎了双眼的,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沉思片刻,随从道。
“谁?”
“当今圣上的亲兄长,五王爷的生母,王太妃。”
“这王太妃和当今太后有什么过节吗?”回想起方才听到的话,阿木耶道。
“不知道。不过坊间都传,王太妃的眼睛就是太后年轻的时候为争夺皇后之位,毒瞎的。”
“呵,怪不得。”阴鸷一笑,阿木耶计上心头,刚走几步,远远看见一妙龄少女,在宫女的簇拥下,向皇宫深处走去。
“那个女子,又是谁?”
闻言,那个随从摇了摇头。
他也是大夏人,第一次和王子来到这豊朝,又是第一次进入这禁卫森严的皇宫,对这些宫里的人,知道得也不多。
“哎,公主,你慢点,奴婢都跟不上了!”正疑惑,一个宫女从后面追上来,一边追一边喊。她怀里似乎抱着什么,走起来有些吃力。
“宋人只会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东西,一看就是懦弱无能之众,没有我大夏人雄壮豪爽。”看清宫女怀里抱着的东西,阿木耶不屑地道。
原来那宫女怀里抱的,是一只小巧可爱的兔子。
“不过,要是做本王子的女人,柔弱些倒也没什么大碍。”
“王子的意思是?”随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