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属下的死，让他后悔的同时，也前所未有的心惊。原来，一个人做出自私或者错误的决定太多，也会引起属下的愤怒，原来，看似所向无敌的权威，也有压不住别人的时候。
他为了琉璃这个女人，白搭了太多属下的性命，已经让他们不再信任自己，甚至对自己绝望了，所以才会做出如今以死相逼的事来。
凉亭里，赵南柯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喝闷酒。
之前，也是在这个亭子里，他居高临下的以一个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大权的煞神的身份，通过控制那些他以为卑微的人的生死，来左右他们的人生，而如今，那些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为了活命而刺杀过同伴的下属们，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同伴，通过放弃自己生命的方式来和自己抗衡。
多么，讽刺，又多么，振聋发聩！或许，他真的错了，曾经的他，真的，太自高自大、刚愎自用了。
“王爷，如今你可决定，放弃那个女子了？”一个平静沉稳，让赵南柯莫名心安的声音，从对面响起，赵南柯抬起头，一张虽然不惊艳，但却长人看着很顺眼的脸，映入他的视线。
心上莫名一安，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拂过，按下了他所有的躁动。
赵南柯微微一笑，道：“是你啊。”
在自己的属下面前，他从来不笑的，即使是笑，也是别有深意的冷笑，像地狱里索命的阎罗，他只是在外人面前，为了伪装出自己儒雅温和的形象，经常露出虚假的笑容。
但是，遇到了这个女人，这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好像从容淡定，无所畏惧的女人，这个让自己莫名心安，觉得轻松惬意的女人，在她的面前，他会不由自主的，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虽然这种微笑，不同于恋人之间的那种温柔，却也十分温和，充满宽容和宠溺。是的，是宠溺，因为对除了曾经深爱的琉璃之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露出温柔一面的赵南柯来说，能对一个人露出笑容，便已经是极大的宠溺了。
“是我。刚才你和那个属下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女子淡淡开口，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闻言，赵南柯动作一滞，不过下一瞬，便又恢复了之前那样，自然随心的状态。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与众不同，总是会，带给自己，始料未及的惊讶。对于她会对自己说出这种“不怕死”的话来这种事，他并不觉得意外。
“你怎么看？”再次自斟自饮了一杯，赵南柯带着些微的醉意，开口道，双目却并不看清欢。
他很放松，而且在这个女人面前，会异常放松，所以，他不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或在其他状态时那样，紧盯着对方，咄咄逼人。
“每个人，都有他所执念的东西吧。那个下属，执念于自己的生死之交，而王爷，执念于自己的存在感。”如每次一样，女子风轻云淡的开口，却四两拨千斤一般，猛然波动赵南柯的心弦，让他为之一振。
“自己的，存在感？”赵南柯皱起眉头，重复道。
这个词，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被用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觉得这句话似乎说得很对，因为他感觉，心底某个隐蔽的地方，被这句话击中了，但是，他现在又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执念于这个，存在感。
“为什么你说的不是，本王执念于，自己喜欢的女子，而是说，执念于，自己的存在感？”像个求知若渴的弟子一样，赵南柯下意识地追问道，完全没有了在其它人面前的紧张和克制。
对，是包括自己母妃在内的，所有其他人。
因为在自己的母妃面前，他也是紧张，和克制的。因为她要控制一切的霸道，和从身上散发出的不容置喙的威压。
这不是一时的，而是他在自己母妃的面前，一直存在的状态。
他不敢拂逆她的意思，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缺点，更不敢反驳她，因为从小她对自己暴力相加，因为一点错误就往死里打的那一幕幕，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刻骨铭心。
这种环境带给他的紧张和压抑，早已经像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一样，让他习以为常了。
他只是不时的会感到压抑烦躁，可是正是因为这种习以为常，让他自己都觉察不到这种不是产生的压抑烦躁，到底来自于哪里。
但是遇到这个女人之后，这个可以让自己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的女人，通过和他相处之后的那种感觉，和与自己母后相处时的那种感觉的对比，让他一点一点觉察到，自己在母后面前会紧张和克制的原因。
原来，在自己那强势的充满控制欲的母后面前，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放松过。
“因为，你现在更在乎的，或许，已经不是她了。”清欢从容开口，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将赵南柯放着。
“为什么这样说？”赵南柯闻言，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道。这个女人，果然不负自己所望，再次成功激起了他的兴趣。
她似乎很神奇，神奇到，她一出现，就让自己打破了杀掉所有知情人，斩草除根的原则，她一出现，就让自己压抑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她一出现，就能带给自己从未有过的兴趣和感悟。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奇迹，和有着无限可能的神秘宝藏。
“真正的喜欢一个女人，是害怕她受到一点伤害的，你现在，想证明自己的重要已经胜过了是否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在乎。”
赵南柯何其聪明，虽然清欢说的话很深奥，但对于这句话的意思，他也是一点就通。
闻言，心上一阵震动，像有什么面纱被揭开，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东西。
目光几经闪烁，赵南柯方才平复下来，放下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似在回答清欢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爱，那便算了。喝酒！”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但这杯酒入了肚，却是前所未有的辛辣，让他的整个胸膛，似乎都燃烧了起来，有点难受。
或许感情这种东西，真的，都会变的吧。不仅是那个，他曾深爱的女人，会爱上别人，他这个曾深爱那个女人的自己，也会因为各种挫折，一点一点失去，曾经对那个女人的热忱。
虽然，他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那曾经惊艳了他整个人生的美好，就这样，无人留恋且永永远远的，划上了句号。
“王爷，起事那件事，你也下定决心了吗？”看到赵南柯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颓丧神色，清欢也有些为他心疼，于是，想起最近他正忙着的事，转移话题道。
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失去了，他还如此自责。
一段感情，应该是你情我愿，对方无情，放手是天经地义，这样做，不仅对对方是一种解脱，对自己也是一种放过。他不应该，因为对方伤害了自己，自己选择了放手，就认为是自己的错。这件事，是对方无情在先，并不怪他的。
“下定决心了。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搏了，本王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赵南柯一边说，一边像鉴定一个艺术品一样，带着审视的目光用手腕轻轻转动手里的酒杯，做评估状。
“去追求自己不想要的，要放弃很多自己明明很想要的，这样做，值得吗？”沉思片刻，清欢若有所思的开口。
她也是贫苦百姓，而且，她并非不深明大义的人，她也知道，一旦内战开始，百姓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她不喜欢内战。但是，不知为何，在面前的这个男人面前，她觉得，一切都不值一提，只有他自己的快乐与否，才是她最关心的。
所以，她虽然这样问，却并不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她是一心一意的，为他的安危担心，怕他因为一时错的决断，铸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
“这是我母亲的愿望，是我从小便背负的使命，我不得不为。”停止对水杯的打量，赵南柯缓缓开口，却是一字一句，语气十分笃定。
“别人给你的，并不一定是正确的。你自己的人生，不是任何人的延续，而是属于以自己的新的开始。”沉思片刻，苏清欢从容不迫的开口，毫不示弱，第一次，她对这个可以决定自己一切的主人，显示出自己坚持己见的英气来。
是的，是英气，不是硬气，也不是叛逆，更不是反抗，而是英气，那种，只有在她这种，从容不迫，睿智深沉的女子身上，在有不同见解反驳出来的时候，才会显示出的，让人觉得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因素存在的英气。
好像，她说的就是真理，她说的这件事就应该像她说的那样，去理解、去做一样，莫名的让人信服。
因为她本就是无所畏惧的人啊，她又何须，用所谓的霸气和强硬，甚至是叛逆，来获得别人的认同呢？
她的话，赵南柯竟没有任何拒绝或者反抗的，下意识地认同了，他有所感悟的将对面这个神奇的女子望着，等着她说下一句。
“李响过怎样的人生，便过怎样的人生，你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感应到了他的信任和期待，苏清欢再次开口，真诚而睿智。
她很感激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他无私地给予了自己前所未有的信任和肯定，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欣赏自己的缺点，并接纳自己的人。
他们两个人，都遇到了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欣赏并看重自己的人，或许这大概就是，高山流水般的绝世知音吧！只是现在他们，都还不明确自己的心意，不知道对方在自己心里，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虽然互相欣赏，却还没有到达那种可以让彼此去将彼此的关系，进一步发展下去的程度。
“你说的，很有道理。”信服地点了点头，赵南柯开口道，然后，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颇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不过，沉思了片刻，他脸上顿悟的明亮之色，又重新笼罩上了忧愁的阴云。
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赵南柯道，“可是，现在木已成舟，回不了头了。这二十多年的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仇恨，终究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清欢，我应允你，”再次倒了一杯酒，放下了一切似的，抬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诀别一般，赵南柯看向面前这个唯一能让自己心安，带给自己兴趣和感悟的女子，心里还真有些难以割舍的留恋，“若这次战争我能赢，或者我不死，我就抛掉别人强加给我的所有东西，从头开始，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
或许是，和你一起，开始这种生活。
最后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道。
或许，人总是到了绝境的时候，才会豁出一切的，去做自己之前没有想过、或者不敢做的决定。
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他自己心里知道，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了，只是一个，为了让别人安心的，许愿灯的虚影。
“清欢，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抬起手，赵南柯第一次，温柔的抬起手，像抚摸自己心爱的人一样，轻柔的抚上这个和自己认识并不久的，少女的头。
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很多惊艳的欢喜，但也正是因为它们太过美好，所以会让人变得贪心。他很幸运，有生之年，遇到了苏清欢这个美好的存在，但是，他也很贪心的觉得遗憾，遗憾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她。
如果早点遇到他，被她一语点醒，或许他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或许，他会活的更快乐，只是，可惜，如今，除了谋反，他已别无选择。
他已经派人，刺杀过赵风了。
史上的每个皇上，只要聪明一点儿，都不会给自己留祸患。
一旦他成功回宫，他会下令杀了自己，还会杀了所有，和自己相关的人，彻底地，斩草除根。
清欢，你那么聪明，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到，这条路，从我打算走上的那一天开始，便已注定是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