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希望她能猜到,因为,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下场的他,异常留恋面前的这个女子,他不想和她就这样彻底分开。他还希望能见到她,是她猜到这一点后,主动来见他时,还能见到的她。
“可是,如果,”苏清欢,没有辜负他内心隐秘的渴望,她那么敏感聪明,自然猜到了这一点,不由得红了眼眶。
直到知道了结果,这种即将要生死离别的滋味,才让苏清欢陡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女人,总是较男人更敏感,更成熟一些,赵南柯此时只知道不舍得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真正心意,但受到重样刺激的苏清欢,却已经提前感知到了这一点。
她发现他爱上了赵南柯,不能失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彻底离开的那一幕,不由得啜泣起来:“如果,如果我更贪心一点呢?”
更贪心一点,比如,和你,永远在一起。
最后这一句话,她也没有说出来,而是转过身,努力压制着什么似的,转身逃走了。
心上一阵巨震,仿佛所有的壁垒都被摧毁,露出了赤诚柔软的内心。赵南柯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定格在当地,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震惊:贪心……你对我,真的,是这种感觉吗?
京城。
大街上,一列囚车正在缓缓行进,囚车里囚禁的,正是人们有口皆碑的清官,马吉。
看见马吉被抓,京城的所有百姓们都沿路跟随,嘴里不停的替他喊着冤。
这里的百姓一直受到他的保护和帮助,敬他为父母,所谓父母官,说的就是马吉这种爱民如子的人。所以,他被抓,他们自然心痛如割,不约而同的为他抱不平。
“百姓们,你们的心意,马某领了,只是这件事,马某并非受人冤枉,实在是因为做错了事,受到了该有的惩罚罢了。”虽然,他是蒙受冤屈被迫入狱的,但是,他不想京城的百姓因为自己的事情,和大豊的官兵起冲突,没有他替百姓做主,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员,可不管他们的死活。为了百姓的安全,为了大豊的安定,他不得不这样说,“大家不用替我不平,国法面前,人人平等,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马某不过,以身试法罢了。”
是的,太后以“越权干政”为名,将马吉下狱了。
读过了刘元伙同他的党羽们给她上的那些弹劾马吉的奏折之后,她派暗卫去调查,发现马吉与赵南柯并没有任何联系,但是时值赵南柯预谋造反的特殊时期,为防万一,也是为了防止马吉再没有分寸的给她添乱,太后不得不先将马吉关押起来。
其实,这件事多多少少也带了一点儿私怨,因为太后看不惯马吉辅政大臣这个身份已经很久了,详情见赵风刚登基时,某丞相的“气太后”操作。
“马丞相,马丞相!”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囚车旁边响起,闻声,马吉忙循声望去,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马琉璃,此时正紧追不舍的跟在囚车后面,满面泪痕。
马琉璃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最敬重依赖的阿爹,也会被抓进牢狱,像被废除法力的神仙,身败名裂又孤立无援。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求自己的阿爹帮忙,觉得他无所不能,直到看见自己的阿爹被抓起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阿爹,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任何人,力量都是有限的。
只不过,有些人,因为成为了别人的母亲,或者父亲,才会看上去,那么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为母则刚,为父则强,只是,从今天起,她失去了那个无坚不摧,可以保护自己的父亲了——
他被卸去了铠甲,成为了一个比自己更需要保护的,脆弱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莫名的疼,像被一把利剑生生的刺穿一样,琉璃哽咽道,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的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滚落。
她从未如此自责过,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为自己曾经给父亲制造的无数麻烦,她恨不得立刻救父亲出来:“阿爹!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阿爹!!”
越是亲近的人,平时越不会说一些煽情的,看上去比较“见外”的话,所以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或者几十年,都不会说一句叙述彼此情深的话,因为这些话,已经在对彼此身体力行的实践中,表达出来了。响亮的语言,代表不了行动,而实打实的行动,却胜过最响亮的语言。
因为感情深重,又因为从来不表达,所以,当这份深重的感情,要通过同样深重的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这种语言便带了前所未有重量,让表达的人,因为无法承接住这份感情,而通过其它更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琉璃泪流满面,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
“不要救我,我没事的。照顾好你的母亲,珍重好你自己,不要再带给你母亲任何打击了,她年纪大了,身体承受不住。”马吉到底是过来人,见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也很难受,不过他没有被自己的情绪影响太多,而是比较理智地开口。
“不,我不要,我不要!”琉璃再也控制不住,失去理智的大声哭喊道,用手死死的抓住囚车的栏杆,怎么也不肯放手。
“大胆,竟然敢阻拦囚车,这里关押的可是朝廷重犯,你是不要命了吗?!”见有人抓着囚车不放手,负责护送囚犯的官兵走过来道,厉声驱赶道。
“不,你们不要抓走他,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父亲!是我最最敬重、最最喜欢的人!”情至深处,琉璃难以自已,冲着囚车里的马吉,宣告似的大声喊道。
见她如此不顾一切,又听她这么说,饶是历尽官海沉浮,尝遍世间冷暖的马吉,也绷不住了,不禁淌下了泪水。
他其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给过女儿足够的陪伴,没给过女儿幸福温馨的童年,他欠自己的女儿太多了,杨澜觉得自己亏欠女儿,他又何尝不是?他知道,因为缺乏父母的关爱,琉璃内心深处,是很孤独、不安和敏感的,她强装坚强,强装快乐,强装开朗,只是不想让他们这两个做父母的担心。
她很懂事啊,懂事的让作为他父母的他们,心疼,也正是这份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懂事,让他们更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感到更自责。他觉得他亏欠了这个女儿太多,他害怕自己的女儿怨他,不肯原谅他。
而琉璃这一句,“他是个好父亲”,击中他软肋的同时,让他彻底破防。
于是,他哭了,欣喜、感动,又感激。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亲人吧,永远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永远都可以无条件原谅彼此。
“再不走,别怪我以拦截囚犯,图谋不轨为名,把你这个违法乱纪的草民就地正法了!”见琉璃仍不肯松手,官兵索性拔出腰间的大刀,横在琉璃面前,声色俱厉的开口。
“官爷莫气,是在下的贱内一时激动,让各位官爷见笑了。”赵风冲出来,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向力气不敌马琉璃的她,竟将她铁钳一样死死攥住牢门的手,拽了下来,“官爷息怒,是草民驭妻不严,草民这就将贱内带回去,好好管教!”赵风陪着笑容,再次开口。
他是一个慢热的人,不怎么善于变通,之前能跟琉璃学得她身上剑走偏锋的鬼机灵,已经很厉害了,这种陪着小心、低三下四的事,他是放不下自己的帝王面子去做的,但为了琉璃,他竟然平生第一次,做了这种事。
“不……不要……”被强行拉走的马琉璃,像要抓住什么似的,用力的冲囚车远去的影子伸出双手,最后抓在手心的,却只有虚无的空气。
内心脆弱的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自己的脆弱表现得如此明显。
她害怕,她不知该怎么办,像一头迷路的小鹿,惊恐而无所适从。
“别怕,有我。”头一回见琉璃流露出自己脆弱一面的赵风,心上像有一柄刀子划过,狠狠地一痛。
在皇宫,被太后和刘芳联手迫害的那些日子,她一定就是像现在这样,脆弱又绝望吧。
可是,那时他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帮她分担哪怕一点这样的痛苦。
他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熬过那些日子的。
思及此,他将已经瘫坐在地上的满琉璃,用力地抱进怀里,用自己有力的双臂,坚实的肩膀,堡垒一样,死死地将她护住:
“相信我,有我在,我绝不会再让你,和你的家人,受到一点伤害!”
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虽然努力掩饰,但睿智聪明又因为她和琉璃太过相像而格外关注她的他,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知道了她心里那个真正的小琉璃。她一直努力表现出坚强的一面,去替别人遮风挡雨,这样的她,让他心疼,让他更想要去保护她。
但他从来没想过,当琉璃彻底放下自己的伪装后,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而现在,当他看到她这种努力伪装出的坚强,被彻底击碎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对她的心疼,比之前看她努力坚强的时候,还要强烈数倍。
原来,他不仅看不下去她努力装坚强的样子,他还看不下去,任何人任何事,深深地伤害到她时的样子。他不允许,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一点伤害。他要保护她,即使最后不能在一起,也要保护她余生安好。
京城。
“万事俱备,起事的日子可以提上日程了。”收到他处理完生锈兵器的商人回报的消息,赵南柯意气风发的开口,一掌拍在坐椅上,其力道之大,竟将这座椅生生拍成了碎片,可见他心底有多激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本来他派下去的一些趁着国难牟取暴利的商人,有很多都因为马吉的横叉一脚,再次功亏一篑,正如赵南柯曾用来试探琉璃时,说的那些话一样,“坏了我们主子不少好事”,但因为他派下去做这种事的商人很多,而且所需钱财一共只有五百两而已,所以虽然大部分失败了,但因为数量够多,需要的五百两纹银,还是如期收了上来。
有了这批钱财,就可以把那些生了锈的兵器,重新打造了。出了这些因为暴雨出了问题的兵器,起事在其他各方面需要的人力物力,在这些日子里,也都筹备齐全了。
现在,差的就是一个非起事不可的东风了,而这场东风,就是刺杀赵风这件事的,成功与否。
“来人,以五王爷思念母亲,邀王太妃出宫游玩为由,将太妃从皇宫里接出来。”提到起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想看到这件事成功的的母亲,王太妃。
而在几天前,太后以“独居深宫,百无聊赖”为由,邀请王太妃入宫给她做伴,所以,现在,王太妃,并没有在自己身边,而是在皇宫里。
王太妃,可是自己的生母,也是这个计划中,掌控一切的主要人物,如果不想办法将王太妃接出来,一旦起事,她就会成为太后用来威胁自己的王牌,让自己步履维艰。
“喏。”属下领命而去。
慈宁宫。
“回太后,五王爷派人来接王太妃了,放他们走吗?”王太妃那个宫殿的太监,跟太后回禀道。
王太妃被接到宫里来之后,就被安排在了之前她居住的那个宫殿里。太后不仅没有跟他叙旧,还派人十二个时辰严密看守。
她和王太妃可没有那么好的感情。
以做伴的名义把她弄进宫,不过是用她来做棋子的。
什么样的棋子呢?一个,既可以制造危险气氛,逼迫赵南柯尽快谋反,又可以,确定赵南柯谋反的真正时间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