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雪又赶紧把身子转回去,假装没看见马吉,同时忙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赵雪并不知道,之所以马吉会带给她天天端着个脸,拿三纲五常教育别人,顽固又认死理的印象,是因为君臣有别,她每次遇见马吉,不是在早朝上,就是他在和皇兄或者太后议事,马吉当然要“端着个脸,拿三纲五常”说话了,难道还要嬉皮笑脸,离经叛道?不把太后皇上气疯,也要被他们拖出去砍了。如果赵雪知道,马吉这个看上去严肃顽固的人,有个比她还离经叛道、令人瞠目结舌的女儿,知道了马吉对女儿,也就是她们这个辈的子女如此宽容大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害怕马吉了。
“不必多礼。”笑了笑,马吉道。正想说什么,目光瞥到了此刻正站在远处,背对着自己,穿着却十分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的女扮男装的公主,不禁心中诧异,问宋岩道,“那位小兄弟是?”
宋岩这种人,虽然官做的好,案子也断的妙,但就是性格和他一样,不,应该说还没有他好,因为他再死心眼,再顽固,也明白这官场上的利弊得失, 知道转寰退让,灵活应对,而宋岩就不一样了,他就是死心眼本眼,顽固本固,一条道走到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所以,看到他这种宁可吃屎,啊呸,宁可吃土,也不会巴结权贵,宁可万人唾弃,也不会结交不务正业的纨绔的宋岩,竟然会和这么一个看上去不仅出身显贵,而且看年龄,还是纯纯的纨绔的少年,心中是非常诧异的。
而听到马吉的问询声,正躲着他的赵雪,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整个身子都发寒到僵硬:
你说你要和宋岩话,就好好说话呗,提我干什么,当本公主是空气不行吗?
“这位兄弟姓赵,”沉默了片刻,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说辞,宋岩缓缓开口,“是我被贬官之后,意外认识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这位公子在集市上被人讹诈,是我替他解了围,虽然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但这位公子与我平日认识的纨绔子弟不同,他乐善好施,正义凛然,也不会瞧不起寻常百姓,他常常过来帮助宋某,于是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好朋友。”马吉脸上的诧异被宋岩看在了眼里,为了更好地替赵雪掩饰身份,宋岩解释道。
而他之所以能把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信手拈来,且说得十分清楚,是因为这并不是他绞尽脑汁去编的,而且率直简单的他,也不会编故事,他说的这些,都是他曾和赵雪一起经历的,只不过赵雪这个主人公之一,被他换成了“赵兄”而已,而且他说的“乐善好施,正义凛然,也不会瞧不起寻常百姓”这些,都是他对赵雪的真实看法,也是一直想对她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的心里话。
“她本来就与众不同,她和所有的公子小姐都不一样,她比他们都好。”宋岩在心里补充道,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望向正站在不远处的赵雪,眼底情不自禁的多出一抹宠溺。
“能在贫贱之时,遇到如此挚友,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啊!”听罢,马吉不无感慨地开口,望向宋岩的目光里多了一抹羡慕,而望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公子,则多了一抹敬意。
沉默了片刻,马吉对宋岩道:“既是你的好兄弟,又是如此正义善良,不入俗流的之人,宋大人可愿意替我引荐一番?”
马吉这么说,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若是哪个官家子弟,有如此好的品性,定能像宋岩一样洁身自好,善待百姓,他想在此贪官污吏横行之际,给这个少年公子推荐个一官半职。
闻言,正背对着马吉的某人,就像刚泼的冷水在身上结了冰,身上直冒冷气:
马吉你大爷的,今天你是不想放过我了对不?好,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了!
又丞相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宋岩自然不好拒绝,但又怕他认出公主的身份,犹豫了片刻,方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自然,可以。”
为官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尔虞我诈,机关算计,马吉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不输那些五官敏锐的武林高手。他看出了宋岩的为难,但也不知道见个人有什么可为难的,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来了!”宋岩话音刚落,某人已喊了一声,然后像身后有什么东西挡着自己似的,怼人似的用力的转过身,然后毫不拘谨的向这边走来。
虽然这个公子不知为何要用扇子挡着自己的脸,但那大步流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羞怯的,而且……而且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看着不是来和他见面,而是要来和他……来打架的?
在那个公子走过来的时候,马吉竟被她这“六亲不认”的步伐震惊到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因为他怕他不退的话,会被这个来势汹汹的人给撞死。
走到马吉身边,赵雪用力的停下,停下时双脚跺地,那强悍的力度,跺得地“咚咚”闷响,要不是这土地结实,马吉甚至怀疑这土地会被他剁出两个窟窿来。
“久闻又丞相大名,草民这里有礼了。”赵雪对着这个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咬牙切齿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在嘴里压扁嚼碎了之后吐出来的,沉闷压抑,听得马吉很不舒服。
“赵公子客气了,免礼免礼。”马吉皮笑肉不笑地伸手去扶。
之前被这公子的动作,吓了一下,现在又被这异常的声音,堵了一下,马吉现在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他不知道,自己就见个人,怎么会这么郁闷。
“不知赵公子,是哪户人家的公子?”马吉道,直奔主题。
虽然刚才的见面令他有些不快,但他不是那种以外表取人的人:怪异就怪异吧,起码人是好的。
“草民只是一个普通商户人家的公子,家父是开赌场的,小本买卖,算不上大富大贵,称不上什么大户人家。”赵雪的声音,从扇子后面传来,有了扇子的阻挡,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一旁的宋岩,和马吉一样,有些疑惑的打量着赵雪,不知道行为如此古怪的她,在打什么名堂。
“开……开赌场的?”马吉一惊,嘴角难以抑制的抽了抽:
这还不叫大户人家?能在京城开得起赌场的,而且还能平安无事的经营下去的,不仅身价至少要黄金上万,而且视力背景也至少是朝中三品大员以上的级别啊!
他这么说,是太谦虚,还是太不把赌场放在眼里啊?!
而对于自己的“失误”,赵雪却浑然不觉。
她是堂堂的一国公主,想要什么信手拈来,当然不会把那些经营酒楼茶肆的豪商巨贾放在眼里了,这个赌场,还是她刻意往自己眼中最“低等”的行当说的。
“赵公子谦虚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的马吉,只得如是客套道,既然是个豪商家的公子,要给他推荐官职,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于是,马吉在心里放弃了这个念头,看了看赵雪手中挡住脸的扇子,终于把这个憋了许久的疑团,问了出来,“赵公子,不知你为何要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可是有什么苦……”苦衷?
话未说完,赵雪早已准备好了似的,陡然将遮住脸的扇子拿开,露出自己的脸来,只是看到那张脸的下一秒,宋岩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把气顺过来,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马吉,直接愣在了原地,又惊讶又感叹:
挺好的一个少年公子,怎么……怎么长成了这样?
只见此时的赵雪,嘴歪眼斜鼻下垂,一副天生五官便有残疾的,畸形人。
原来,为了不让马吉把自己认出来,赵雪故意嘬唇,怂鼻,翻白眼,而且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一时扮的鬼脸,而是平时的常态,她努力保持住了这个形象。
但在知道她真正面目的宋岩,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天生畸形的……脑瘫。这也是宋岩看见她之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的原因。
“下官并不知道赵公子有疾,是下官失礼了,”原来他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是因为长相奇丑,哦不,是面部畸形的原因,意识到这一点,马吉忙为自己之前提出的,要看他真面目的提议,愧疚不已:
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他虽然贵为一国之相,但身居高位,更应该谨言慎行,严于律己,这可是他平时用来教育自己的学生的,他这个当老师的,怎么可以明知故犯呢?
于是,马吉马上道歉:“还请赵公子海涵,大人不计小人过。”
嘴歪眼斜鼻下垂的赵雪一愣,不知道自己只是为了不让被马吉认出来,办了个类似鬼脸的形状,怎么就把马吉吓成了这样,马吉话已说出来了,她又不能不回应,所以只好再保持住现在的形象的基础上,十分艰难地开口道:“丞相大人言重了,是草民没有提前跟丞相说明情况,冲撞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无妨。”见这个赵公子虽然身有残疾,但仍彬彬有礼,马吉感慨的同时,也不无欣慰,笑了笑,道。
“草民家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闻言,见这段对话可以告一段落了,赵雪忙趁其辞别:
她这个畸形的五官,是自己临时“撕扯”出来的,可挺不了太久,此时她努力歪着的嘴,已经有点哆嗦了。
再在这里装下去,估计很快就会露馅。所以她决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好。赵公子慢走。”马吉也没留他,本来他此次来,就是来找宋岩的,和这个赵公子没什么关系,他对马吉而言,只是一个意外。
只是马吉不知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但他把这个小小的意外折腾得,差点嘴巴、鼻子、眼睛,都抽了筋儿。
只是马吉不知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但他把这个小小的意外折腾得,差点嘴巴、鼻子、眼睛,都抽了筋儿。
见赵公子走了,马吉方进入了正题,一本正经的对宋岩开口:“宋大人,你虽然被太后冤枉,又被罢了官,但千万不要因此消沉颓废,刘元需要你,大豊还需要你呢!”
哎哎???宋岩一头问号:刘元这个是什么鬼?
“那个,”看到宋岩错愕的眼神,马吉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解释道,“刘元这个徇私舞弊、为非作歹的老王八……”
完,一着急把自己私下里对刘元的称谓说出来了,马吉老脸一红,忙改口道,“的大贪官,还等到你找到足够的证据,扳倒他,为民除害呢!”
“哦……”应了一声,宋岩不冷不热地开口。
再次被戳中痛处的宋岩,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的难过无奈了,因为公主的安慰和陪伴,他沉重的心思变得轻快了很多。
“我也不想放弃,”窗帘上挤出了一抹尽力淡定的笑容,宋岩道,“可冤情昭雪,官复原职,离现在的我太遥远了,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当然有机会!”马吉此次来,就是为了鼓励宋岩,让他不要放弃,为了日后的大计,继续查案的,“只要你不放弃自己当初的立场,身居陋室也能心系百姓,总有一天可以重回朝堂,建功立业!”
“没有官职,即使我查了案,也没办法给朝廷的官员定罪,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一场。”闻言,想起自己和赵雪,一直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的,令他头疼的难题,宋岩道。
闻言,马吉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即使知道皇上并没有被太后控制,但他暂时也不能跟宋岩保证什么,因为孤身在外的皇上更危险,未来更莫测,他只能尽自己所能保护好皇上,最后再尽自己所能,成功把他送回皇宫,最后再尽自己所能,让皇上能够亲政。
而最后能不能成功,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