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生计所迫,被父母卖进青楼,多年摸爬滚打下来,早已并非什么清白之身,但她的内心却是仁德而不羁的,也正是因为这些非同寻常的经历,让她把人性和世道看得很透彻,拥有其他女子所没有的,理智而犀利的思想。
而马吉,自然不是那种会出入烟花之地的浪子,本来这两个看上去截然不同的二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却因为一桩案子,查到青楼中的马吉,与她相遇了。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马吉虽然表面是个刚正不阿的君子,内心却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与杨澜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并非那种会带着偏见看人的存在。所以二人相遇后,只短短的几句对话,就如遇知音一般,暗自倾心:
马吉:“把你知道的和他有关的事,全部告诉本官,不得有一处遗漏!本官知道,你们这些烟花之地的女子,向来巧舌如簧,擅长颠倒黑白,如果你敢有所隐瞒,本官定然严惩不贷!”
杨澜:“烟花之地的女子,便没有自己的原则和正气了吗?女子尚有代男子上战场,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巾帼英雄,,烟花之地的女子又为什么不能坚守正义,明辨是非呢?”
马吉:“好,我可以当你和其他烟花之地的女子不一样,但女人都是心软且念旧情的,那个犯下重罪的人,可是你的恩客,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给过你无数金银财宝,你当真肯为了正义而出卖他,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杨澜:“恩客,不过是过客罢了。他到此处来寻欢,图的不过是一时之乐,并非倾心相付。君若无心,自是没资格让奴家交心的,我又何必认真?自当如《有所思》中的女子一样,斩断情丝。爱憎分明,何况,人命大于天,断了财路不过是少享些虚幻飘渺的乐子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与被害者一家性命相比,不值一提。”
马吉:“没想到,真正的奇女子,竟在这烟花之地。本官的猜想果然不错。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真正能做到坚守本心,不随波逐流的,往往是那些受过苦难的女子。那若有人愿对你倾心相付,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愿弃娼从良,与他真心相待,白首不离?”
杨澜:“奴家半生飘零,身不由己,若此生能有幸能遇此人,定当倾尽所有相待,虽死不悔。”
于是,这个两袖清风,才貌双全,让所有身家清白的女子倾慕的状元郎,竟然没有娶任何良家女子,而是趁月黑风高无人夜,把烟花之地的头牌,“偷”出来,结为了眷侣。
说是“偷”,其实是二人联手设计的一场私奔:
马吉为官清廉,从不贪污受贿,他手里的那些银子根本无法把当时名声正盛的头牌,杨澜赎身,只能出此下策。
虽然马吉和杨澜一样,都是遵从本心,从不为世俗约束、不为别人的看法所左右的人,但杨澜毕竟是青楼的头牌,长相太容易辨认,再加上是风尘之地的女子,而马吉可是当时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少女的梦中情人,一旦杨澜的真实身份被公开,无论是马吉还是杨澜,都逃不过官府和舆论的制裁。
于是,马吉给杨澜为造了一个新身份,泸州富商之女,并给她改名为“澜”。
于是,杨澜便以这个新的身份,生活到了现在,就连他们的亲生女儿的琉璃,都不知道她曾经的身份。当然,因为曾沦落风尘的缘故,杨澜生育能力较差,她利用各种偏方秘书调理身体,才终于在三十六岁这个在当时来说已经算老女人的年纪,给马吉生下了琉璃。弥补了二人没有子嗣的遗憾。
其实,马吉是真心喜欢杨澜这个奇女子的,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时代,无后为不孝之首,而他却全然不顾这些伦理纲常,一心一意地守着这个看上去已无法为自己传宗接代的女人,并且为了不让她有任何心里压力,天天安慰她:
“别着急,我只要有一个你就够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但是,能有个孩子毕竟是最好的结果,因为生而为一次人,都希望自己可以体会到子女绕膝的幸福。所以,当杨澜成功诞下一个女儿的之后,这夫妻俩恨不得将她宠到天上。
一开始违背世俗相恋,之后又违背世俗实行一夫一妻制,还是在女方不能生育的前提下,所以对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来说,这个孩子也不需要是个男子,只要她肯来到她们的身边,真为他们的后代,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这上天最大的馈赠了。
因此,对于琉璃的到来,他们只有感激和惊喜,对待她像其他人对待自己的嫡长子一样,甚至更加宠爱,所以马吉他们才会成为世人眼中,可以送女儿去学武的,“标新立异”的父母。
所以,琉璃的性格,悄无声息的遗传了这夫妇俩的特点。虽然如今这俩人年纪大了,无论对杨澜还是马吉来说,年轻时候的锋芒毕露都已有所收敛,现在在琉璃眼中,就是慈爱善良,没有任何原则和棱角的寻常父母,但刻在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赵风是不是大豊的皇上,大豊会不会被大夏打败,最终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我们的人而已,既然都是被统治,都是作为棋子,那谁来做这个皇上,又如何呢?中原的国家割据,军队混战,已经持续了不下千年,这国家的名字,也已经换了不下百个!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真正的祖先,到底来自哪个国家、是那个民族的人,我们又何必为了当权者之间的地域之争,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你的父亲,我的夫君,已经被当权者投入大牢,生死未卜,我不想再失去我唯一的女儿了!只要我们退隐山林,不问世事,统治者是不会大费周章地来搭理你这个对他没有任何用处和威胁的平民百姓的!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若是大豊被大夏打败,那个阿木耶成为了大豊的新帝,他对百姓们就会不好呢?包括之前发动内战的赵南柯,在得到皇位之前确实心狠手辣,但向来只有强者才能与群雄逐鹿中,得到最后的胜利,如果赵风是赵南柯,他也会这样做,你怎么就能断定,赵南柯成为皇上之后,就会对百姓不好呢?!”双手按住琉璃的肩膀,杨澜情真意切地开口,她说的,很有道理,将封建帝国的实质和政权的更迭变化,说的深入浅出,即使是当今最聪明的政论家,恐怕也无法分析得如此深刻,可是,琉璃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她不谙这世间套路,做事只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心中信仰,她是无法理解娘亲说出的这些大道理的,她只觉得,如今跟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娘亲,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自私。
“阿娘,可是这次不一样啊!那阿木耶可是大夏人啊,大夏人出生就生活在马背上,他们的民风好勇斗狠,强者为尊,全然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他们在大豊的时候,便认为大豊人软弱可欺,毫不顾忌地对大豊人拳脚相加,如果他们占领并统治了大豊,定会肆无极惮的剥削并欺凌大豊子民,让大豊成为恶魔横行的地狱的!无论我的祖先是哪里人,我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大豊人,而且大夏人也不会因为我的祖先是谁,而对现在我这个大豊人手下留情,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豊受此劫难!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无论以前怎样,无论历史怎样,统治者的私心又怎样,如今我们是一个福祸相依的大豊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道理,难道阿娘你不懂吗?!”虽然说得这么义愤填膺,但琉璃知道,除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还有一个自己不能跟娘亲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理由,那就是,救那个伤了自己无数次的男人,赵风。
“好!”杨澜当然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看她对自己真正想帮助的那个人只字不提,拿自己无法反驳的天下大义、民族存亡来让自己无话可说,倒是很聪明,不过,她再聪明又如何,她不会改变那个她没有说出来的真相:
她是不会让琉璃为了那个负心汉再次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那我就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为娘的命!你要是离开,就是要了我的命!要想走出这个房间,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见自己的娘亲前所未有的决绝,琉璃无奈的盯了她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开口的:“好,我不去了。”
“嗯嗯,”闻言,杨澜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决绝的严厉也变成了欣慰的欢喜,“人有时候一定要自私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说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多了,你们师门里边我看就有才貌双全的好少年,一点儿也不比……”
话未说完,杨澜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琉璃扶着昏厥的杨澜躺到床上,温柔地给她盖上被子:“阿娘,对不起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这次冒险,真的不仅是为了赵风,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大豊的存亡,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原来,琉璃刚答应杨澜,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趁她放松防备,一个掌刀将她劈晕。
其他人可能把握不好力度,一个掌刀劈下去,就把对方打死了,不过琉璃是习武之人,分寸拿捏的很精准,她把自己的力道控制在了只是把杨澜打晕,却不会真的伤了她的程度。
可是,虽然为了国家为了那个自己不愿承认的理由义无反顾的孤身赴京,但就像杨澜爱她一样,琉璃也深深的爱着杨澜,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的。
琉璃并非重色轻亲之人,在她眼里,赵风和杨澜的地位是不分伯仲的,只不过,这次在赵风这边,还多了个大豊的存亡做砝码,所以,这次的赵风暂时战胜了自己的娘亲。
打晕了她,想到她被自己打晕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么决绝的话,怕她醒来之后做傻事,琉璃叫来郑云飞,让他一刻不离的替自己守着娘亲,以防意外:“小胖子,我把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在乎的人的生死,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即使是上茅厕、吃饭,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也要找其他人替你守着!请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替我保护好我的的阿娘!”说罢,琉璃郑重其事的向郑云飞行了一个弯腰礼。
“你放心,就是搭上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让伯母少一根汗毛。”闻言见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郑云飞亦和琉璃一样,郑重其事地道,应完,想到了什么,郑云飞一脸担忧的再次开口,“不过,你自己一个人去未免太过凶险,叫上陆师兄和你一起去吧!”
“没有用。我此次前去京城,是充当一个说客,凭的是三寸不烂之舌,和人多人少没关系,陆师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一旦说服失败,还会多搭上一条性命。琉璃在心里补充道。
朝中有那么多大臣,何况还有宁可和敌人拼命,也绝不苟且偷生的宋岩在,不会没有人出言劝阻赵风,若这个决定,是赵风孤注一掷设下的,也就说明其他人的劝阻毫效果,若自己还这样做,会惹皇上震怒,必死无疑;如果,这个决定并非赵风一意孤行之下做出的,而是通过和朝中大臣认真商议,权衡利弊之后做下的,那自己此次出言相劝,会赢得一个“爱国护君”的美名,全身而退。
其实,此次马琉璃不顾一切地赴京,虽然对前者有所顾虑,但她更相信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后者,因为通过和赵风的相处,她相信他的能力和责任感,不过,这件事关乎到整个大豊的存亡,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走上这一趟。
而在琉璃离开天门山的时候,阿木耶名为迎亲实为入侵的军队,已畅通无阻的一路南下,逼近了大豊的第二屏障,也自古以来被兵家称为,整个大豊最为险恶,易守难攻的屏障之地——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