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默默地看了小姐一眼,淡定开口:
“不是他们过分,是老爷把他们带出府去的,说是……”
“说什么?”琉璃气结。
“说是去游玩,带上府上的厨子给他们活跃气氛。”
“活跃气氛??”琉璃嘴角一阵抽搐。
想孤立她就直说,找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理由,当她脑袋有包啊?
还用厨子活跃气氛,怎么活跃?来个胸口碎厨子、单脚走厨子、油锅下厨子不成?
“没有老子就自己做!”琉璃道,气呼呼地冲向厨房。
士可杀,不可辱。
别以为断了她的三餐她就会认输,放那个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的家伙进来!
半个时辰后。
望着桌上的饭菜,小雨无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能……能吃吗?”
那一盘盘黑了吧唧、面目全非的东西,不知是菜还是毒药。
“怎么?这可是本小姐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呢!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柳眉一挑,琉璃不无威胁地瞪了某人一眼。
“给……给我做的?”毒药威胁下的小雨,敏锐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
“嗯呐!”都烧焦了,她才不吃这么恶心的饭菜。
您真是奴婢的亲主子啊!
小雨腹诽,额角垂下三条黑线。
这面目全非的一餐,二人自然是一口没动,想出去吃,奈何门口又堵着位刚刚反目的仇敌。
二人趴在窗口,闻着从墙外饭馆里飘出来的饭香,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正当二人被饿得无语凝噎之时,天色突然阴暗下来,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连成线的雨珠打得房顶“噼啪”直响。
“耶!可以出去吃饭了!”还没等小雨反应过来,琉璃已一声欢呼,一个箭步冲向门口。
下了这么大的雨,外面那个只会做做样子哄骗无知少女的伪君子肯定已经溜之大吉了。
这样想着,琉璃的脚步愈加轻快,却被一个如山般岿然不动,屹立于雨中的挺拔身影,陡然定格在了府门口。
被饿了接近一下午了的她光顾着想吃什么了,一时没刹住车,等她发现对方还没离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距离赵南柯不到三丈远的地方。
抬眸处,对方的身影一览无余。
琉璃有些惊讶,有些慌张,有些……愧疚。
没想到他还在等,而且下了这么大的雨,还没走,甚至,不仅没走,还整个人站在雨幕中。
他就那样孤孤单单地站在雨中,没有用一把伞,一个人作为遮挡。
豆大的雨珠一颗接一颗从他的头顶滑落,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
她看见他的一瞬间,他也看见她了。
只是,怕再次把她吓跑,她不言,他便也不言。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望着对方,只不过,一个站在雨中,一个拿着雨伞。
最后,还是有雨伞的那个人于心不忍,率先开了口:
“赵南柯,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待赵南柯回应,琉璃自顾自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地吐出来,似放下了什么:
“既然我已经不再追究,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你也没占到我多么大的便宜,本小姐还是清白之身。你放心,虽然我马琉璃嫉恶如仇,却也知道轻重,这件事涉及到我们两个人的名誉,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璃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在离开茶馆前听别人说了什么,我只想求你,先听我说!”赵南柯急道,打断了琉璃的话。
他双眼泛红,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伤心。
见状,琉璃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她停下来,安静地将他望着,等着他说。
毕竟是暗恋了五年的男子,她无法做到说放下就放下,桥归桥,路归路,形同陌路。
“琉璃,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你忘了我们之间的誓言了吗?!你忘了,我们对彼此的心意有多么真挚,多么赤诚了吗?!你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和我断绝往来?!”赵南柯道,一字一句,字字伤悲。
这个又笨又冲动的小丫头,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对这个真心喜欢她的他大发雷霆呢!
“你有什么话就和我当面说啊!为什么不辞而别,让我猜,让我害怕,让我迷惑不解?!你为什么要给别人趁虚而入、挑拨离间的机会,让我们的感情分崩离析?!”赵南柯道,大失所望的他,声音已近乎低吼。
她怎么能做出,他最不能容忍的、让影响二人感情的东西趁虚而入的事?
是她,没有做到像他一样,不遗余力地去爱吗?
她在犹豫什么,顾忌什么?!
“琉璃!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深吸一口气,赵南柯大声道,语气已近乎决绝。
他再霸道,再坚强,也是人,会失望会委屈会心痛的人!
这三种情绪叠加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
不成功,便放手。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因一时气愤而做下可能会遗憾终身的决定。
可纵使他老成沉稳,运筹帷幄,仍是个初历情事、青涩懵懂的少年,他会向所有这样的少年一样,会冲动,会失态,会意气用事。
“我……我……”他的歇斯底里让她狠狠地动摇了,她犹豫,她迟疑,她反省。最后,终是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口:
“我……可以信你吗?”
“可以!只要你肯信我,不管你想得到什么,别说只不过是几句真心话,即使是我赵南柯的这条命,都可以!”赵南柯道,激动加上寒冷,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说着,像个等候亲人归巢的小鸟一样,冲琉璃张开了双臂。
“好,我信你!”琉璃道,扔掉雨伞,用力地扑进了所爱之人的怀抱。
爱情本就是一个冲动,一场赌注。只要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她宁愿坠入陷阱。
见二人和好如初,小雨松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
喜欢八卦的她趴在窗口偷窥了这么久,胳膊都被冷风冻麻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磨叽,都打了照面了还不赶紧说清楚,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半天。
要是她,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扑进五王爷的怀抱。不过,她毕竟不是自家的小姐,只是个身份卑贱,五王爷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丫鬟。
不过,能被五王爷这种姿容上乘俊雅超群,又明显眼高于顶的人看上,小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茶馆。
“琉璃,你……你换好了吗?”头转向屏风的方向,赵南柯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
此时他正坐在棋盘边上,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脱下去,换上了一件干爽的紫色长袍。
这件袍子是由上等的丝绸裁制而成,用金丝线封的边儿,由京城最顶尖的绣女绣的图案,做工精致,华美无双,无处不显示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此时他们正在上次约会的那个雅间内。
淋完雨,赵南柯并没有直接去琉璃府上,而是带琉璃来了这里。
因为有些事,只能在这里说清楚。
“快了。”屏风后传来琉璃的声音。
“哦。”闻言,赵南柯飞快地转回头,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虽然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的棋盘上,但和心爱的人独处一室,而对方又在和自己距离不到一丈的地方换衣服,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控制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和浮想联翩的心思。
“好了。”琉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赵南柯手一抖,指尖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吗。
赵南柯讪笑了一下,把目光从棋盘移到已走到身旁的琉璃身上。
此时琉璃已换上赵南柯专门为她准备的襦裙。
这是一件粉色裹胸襦裙,是西域上等的轻纱所制,轻盈飘逸,刺绣精美,趁得琉璃身姿婀娜,眉目如画。
这是赵南柯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没想到竟被这个女子穿出了他所能预想到的,这世间最美的样子。
这对他而言,这已经不仅是巧合了,简直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
赵南柯不禁看呆了。
“咦,你在下棋?”被赵南柯看得有些不自在,琉璃把目光移上棋盘,道。
“嗯。”
“咦,这棋怎么下得这么乱啊?”
“……”赵南柯语塞。
他总不能告诉她,他根本没有在认认真真地下棋吧?
正窘迫,琉璃似乎发现了什么,率先转移话题道:
“咦,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你去屏风后的时候换的。”见琉璃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赵南柯暗松了一口气,道。
“你……你不怕被别人看到嘛!”脸一红,琉璃低下头,小声咕哝道。
“放心,现在这个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哎呀,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琉璃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急得跺了跺脚,显示出只有小女儿家才会有的娇羞姿态,让赵南柯的心蓦地柔软了一角。
“我知道,”赵南柯笑道,握住琉璃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我们两个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你……你……你乱说!”闻言,琉璃羞得耳朵都红了,忙后退一步,和赵南柯拉开距离。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赵南柯对琉璃的脾性也大约摸了个差不多——
陌生人面前的混世魔王,死对头面前的摧花辣手,心上人面前的傲娇公主。
知道琉璃此举只是因为羞涩,不以为意地一笑,赵南柯继续道:
“这间屋子和其它的屋子不同,五年前便被我买下了。现在它只是我一个人的,不会像其它房间一样用来招待客人,更不存在退房一说。”
他是在跟我解释吗?这说明他真的很在乎我。
琉璃暗喜,但同时又有些愧疚:
看来之前真的是我误会了他。
他说的对,是我不够信任他,所以才让别人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里,品茶赏景,或者,下一盘棋。”赵南柯道,起身,缓缓走到屋子北面的一扇窗户前,目光落在窗下绿树成荫的河堤之上,“为此,我特意选择了这间面山临水的屋子,还让下人把这间屋子布置成古朴简约的风格。”
“怪不得这个屋子看上去那么清雅,连杯子都是碧绿清幽的玉杯所制……”
“这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了,”琉璃道,似是想起了什么,不依不饶,“那你单独约刘芳出去又是怎么回事?”
“……”身子一僵,赵南柯额角垂下三条黑线——
他之前就不该给那个冒牌店小二搬弄是非的机会,让那个店小二打翻了她的醋坛子。
“本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下棋。棋分黑白,两军对垒,金戈铁马,成王败寇。”赵南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移上塌上的棋盘,意味深长地道。
循着他的目光,目光落在那些交错的黑白棋子上,琉璃全神贯注地看了半晌,不懂围棋的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有时候,女人也可以是这些棋子中的一部分。围棋之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一颗棋便可决定成败。”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的正中央,赵南柯半解释地道。
“你的意思是……”在感情上,琉璃喜欢两个人,坦诚相见。有一个疑惑在心里搅着,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就行。”双手掌按在琉璃的肩膀上,赵南柯近似安慰地道。
“琉璃,你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见琉璃还要再问,赵南柯转移话题道。
赵南柯的话果然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远离是非纷扰,和自己喜欢的人策马江湖,快意恩仇!”闻言,琉璃沉思片刻,意气风发地开口,仿佛此时的她已经仗剑江湖。
“就……这么简单?”赵南柯微惊。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生于官宦却不沉迷权势金钱,长于争斗却不执迷尔虞我诈。
只是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简单纯粹,却成为了别人算计加害的筹码。
权势是这世间唯一的保护壳,这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的。
没有天下独尊的权势,浪迹天涯也会被捉回来,因为这世上有一个可以左右别人自由生死的人,这个人叫皇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何况那个覆手乾坤的皇上,偏偏看上了她。
不过,这件事不需要她操心,他自会护她周全。
“琉璃,你的字叫什么?”
“呃……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琉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