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羞涩、无措……甚至脑海里还浮现出小时候做错事妈妈教训自己那满满的回忆杀?
这是什么逻辑?
而身后的二人虽然感觉自己打人的姿势十分别扭,毕竟在大堂上打板子都是把犯人按在老虎凳上由上而下地打,十分轻松顺手,但现在人是站着的,为了打中目标二人只得采取由下而上“铲土”的方式,费劲拔力地埋头打,几棍下去已累出一身汗,而挨打的宋岩因为没有板凳的束缚,吃痛之下挨一下打便缩一下屁股,那打屁股与缩屁股的规律而有节奏的配合,怎么看怎么像闹着玩儿,可偏偏“组织”这场闹剧的人还一脸肃杀,努力控制着整个场面的底气压。
“抢粮案涉及数百条人命,震动朝野,可谓洪元(新皇继位的年号)元年以来,第一宗惊天大案,如何定夺,不仅关乎是非公道,还关乎民心所向。”本就因饥荒羸弱不堪的宋岩,挨了棍子之后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对于坚毅沉稳的他来说,肉体上的痛苦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他剖析时局,不无犀利地开口,由刚开始据理力争的分辩,变成了晓以利害的胁迫,“此事不仅关乎到小姐,还关乎丞相满门老小的性命,难道丞相真的因为心中那一丝对偏见,置一家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精准的分析让马吉心上一惊,原本坚定不移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犹豫的神色。
“就让宋某试一试吧,您知道对于此时的丞相府来说,一丝希望意味着什么,况且即使不成功也损失不了什么。”见马吉有所动摇,宋岩忙道。
论老成强干,他自然比不上久经官场阅历丰富的马吉,但若论那移花接木的小聪明,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为了进停尸房,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让马吉讳莫如深的、自己留在此处的真实目的——
保护马琉璃。
“好。你可以继续查案,但在小女那里,此时的你,必须已经上京赶考了,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权衡利弊,马吉最终应道,为了彻底断了宋岩对琉璃的念想,附加了一个条件。
聪明如宋岩,自然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既要留在此处又不能让琉璃知晓,自然是不让他见琉璃的意思,不过这不见的理由,必须是顺理成章的上京赶考而已。
“好,一会儿出了停尸房,宋某立即修书一封,告诉小姐我已上京赶考。”苦涩一笑,宋岩妥协道。
虽然他也想时刻见到琉璃,但此时形势危急,比见她更重要的,是查出幕后真凶。
虽然不能见到她,但能陪在她身边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也算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乾清宫。
“李秀,你说这朝中官员,哪个查案的手段了得,极少失手?”打开空白的圣旨,赵风提起毛笔,却不落下,而是望着李秀,若有所思地道。
“这个嘛……”李秀不解,却又不敢多问,思索片刻,道,“据奴才从坊间得到的传闻,京师现任提刑官顾舟断案如神,上任三年,没判过一件冤案。”
“哦,那他这个人,可称得上是大公无私?”赵风若有所思,邪邪一笑,意味不明地开口。
“既然能以断案如神闻名京城,想必是极无私的,否则那些涉及朝中有权有势的官员的案子,怎么会真相大白?”李秀不假思索地道。
“唉,”闻言,赵风似乎并不满意,又道,“那他可擅长察言观色,领会弦外之音?”
“啊?”李秀被赵风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禁挑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问那顾舟的悟性,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
“都有。”
“那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得罪那么多官员仍能安然无恙,不是背景强大,就是处世圆滑。”沉吟片刻,李秀分析道。
闻言,赵风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嘲一笑:“朕这个懒,看来是偷不成了。”
说罢,叹息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正色道:
“你把他办过的那些和朝中官员有关的案子,一件不落得告诉朕,朕要看看,他能把人得罪到什么程度。”
“皇上,那你到底是希望他大公无私,还是不大公无私?奴才都被你绕糊涂了。”瘪了瘪嘴,李秀不无憋屈地道,一张白净的小脸看上去比苦瓜还苦。
“朕要把马吉从柳州撤回来,不过抢粮案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然而,现在,朕既想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又想护马吉周全——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见自己成功把李秀绕懵,赵风心中偷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
日理万机的他,只有通过挑逗李秀来得到短暂的放松了。
“哦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想要的是既要断案如神,又会逢迎圣意的官员!”闻言,李秀豁然开朗,不过旋即又从赵风的话中找到了疑团,不禁道,“皇上,你为什么要把马吉调回来?让他配合那新派去的官员查案,岂不正好可以让他见缝插针,护自己周全?”
“若把主动权全交到马吉手中,那还要朕这个皇上做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赵风的目光由澄澈变得深邃犀利,“朕是一国之君,装糊涂可以,但若真的糊涂,那就真的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昏君了。所以,这件事情的真相,必须属于朕,至于怎么处理,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君乃一国之主,生杀予夺,无人可出其上,一言可决国之兴衰,一行可决民之生死。
做为一国之君,若不能竭尽全力地去得到真相,便会成为受惑于权宦奸臣,受媚于三千佳丽,受蛊于巫术道士的昏君,轻可误国,重则,生灵涂炭。
所以,即使形势所迫,当下必须想办法保他,但对于这个心存不轨的马吉,为了社稷,为了百姓,赵风绝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篡改真相的机会。
等时机成熟,他定然老帐新帐,跟他一起算。
“找到了!”停尸房内,鼻子塞着两团纸巾的宋岩欢呼道,闻声,鼻子上同样塞着两团纸的马吉忙走回来。
之所以这副打扮,不是二人太矫情,实在是停尸房里的气味太刺鼻。
自看守犯人的官兵和被看守的犯人家属被杀,已过去七日,出于查案的需要,马吉并没有将尸体下葬,而此时又正值深夏,尸体的腐烂速度极快,故腐臭的气味不堪入鼻。
“有什么发现?”虽急于知道答案,但闻声靠过来的马吉,仍和已经腐烂得面目狰狞的尸体保持着几尺的距离。
在验尸这方面,他确实挺佩服宋岩的,若让他像宋岩一样,毫不避讳、一个地方不落地将已经溃烂的尸体从外到里检验个遍,恐怕即使不吐得天昏地暗,也得恶心得一个月吃不下饭。
“守卫官兵和犯人家属身上虽伤痕遍布,似被乱剑砍死,其实真相却并非如此,”说到此处,宋岩故意停了下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得意地望着马吉,等着他夸自己。
毕竟要追人家女儿就要讨人家欢心,而要讨人家欢心,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人家对自己的看法,让人家刮目相看。
心细如马吉,自然也感受到了某人的自命不凡,宋岩的这一举动,虽打破了在他心中沉闷呆板的印象,显出那么一丝少年特有活泼来,但被人像钓鱼一样用饵引着,还是感觉十分不舒服,毕竟身为一国之相,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宋岩还是像初见时一样,太过狂傲。
马吉心道,冲宋岩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开口:
“那真相是什么?!”
“……”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遭到马吉白眼儿的宋岩不无尴尬地咳了两声,继续道,“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不过是为了掩盖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最大破绽,也是可以找出他们的唯一线索——”
说到关键处,不知宋岩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戛然而止,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吸取教训的他,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将自己的心意形之于色,而是将视线转移到停尸房窗口,好整以暇地赏起了夜色。
而让宋岩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停顿不要紧,自己的目光刚从尸体身上移开,马吉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嗖”地蹿到了门口,速度之快,另人瞠目结舌。
“丞……丞相大……大人……怎……怎么了……”见状,宋岩如临大敌般僵在原地,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跑得那么快,一定是发现了敌人。
而马吉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由幕后真凶操纵的那些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的刺客,而自己没有武功又身单力薄,此时留在停尸房中,必定凶多吉少。
“有……有人吗?”而跑到门口的马吉,闻言屏气凝神地四处打量一下,并不见其它人的踪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
原来,他也并未发现什么,只因宋岩那个小动作做得太过不动声色,而方才全神贯注的他又太过紧张,阴差阳错之下会错了意,以为宋岩在示意自己窗口处有刺客,这才有了方才那“撒腿就跑”的一出。
“……”闻言,宋岩豁然开朗,不无委屈地看了某人一眼,无奈一笑,“不确定有没有人您跑什么?还跑得那么风风火火,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自己方才的窘态,马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别人面前出糗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为了贬低对方而让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宋岩面前,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安全第一嘛!”干咳了两声,马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遮掩道,“本官要是死了,谁来为那些死去的百姓们主持公道?”
“安全第一嘛!”干咳了两声,马吉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遮掩道,“本官要是死了,谁来为那些死去的百姓们主持公道?”
“……”看了马吉一眼,宋岩撇了撇嘴,不过转念一想,敬老爱老是传统美德,他就不跟这个恬不知耻的老头计较了,于是偏过头,没有说话。
而这边,感受到某人“关爱老弱病残”的眼神,马吉觉得比被直接拆穿还没面子,不由得涨红了老脸,愤愤不平地将宋岩望着。
“……”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宋岩无奈扶额,目光由“关爱老弱病残”变成了关爱“未成年儿童”。
“!!!”某人气血再次上涌,老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是,大人深谋远虑,草民受教了。”无奈地拱了拱手,宋岩打圆场道,终于明白什么叫当官的心海底针了,伴官如哄孩子,累啊!
乾清宫。
“哈哈哈,这样的话,朕就放心了……”大殿内响起赵风清亮的笑声,自登上皇位,这位已二十岁的少年就从来没大声笑过,由此可见,他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畅快。
不过,他这一笑倒让刚讲完顾舟光辉事迹的李秀一脸茫然,诧异道:
“皇上,方才奴才跟你讲的都是那个顾舟处置犯案贪官的事,虽可见其断案如神,却并不符合你说的那第二个条件啊?”
“你呀,还是不够细致,没有发现这些案子中可以证明顾舟为人处世方式的共通之处。”意味深长地一笑,赵风道。
“什么共通之处?”
“那就是点到即止,一石二鸟。”
“奴才愚钝,还请皇上明言。”李秀难得规规矩矩地冲赵风鞠了一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